沧州西南部铁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这座边城的守将冯鹰本是中土腹地的兵家举子,前途远大,却因为争一时意气,不光丢了一条左臂,还落魄辗转到边关,做了个麾下只有五百兵力的外坛大将。
两年前,想建功立业的李不琢投军冯鹰麾下,听这位视禁酒军令为无物的落魄将军大醉后骂街不知多少次,也终于了解了他的往事。
这个不修边幅的油腻男人当年竟是幽州兵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县试、府试都位列前三甲,就是为人过于狂傲,和当时人称“小真君”的道家天才子弟白益互相看不顺眼,某次喝花酒的时候更是因为一时口角大打出手。
当时冯鹰脑子一热,跟白益以州试魁首作赌,输了的人自断一条手臂,去镇守边关十年。
之后冯鹰落败,自斩左臂,成了镇守铁马城的外坛大将,带着麾下五百散兵游勇,跻身渚沙大漠与甘渊的夹缝之间,抵御犬封、靖人、玄股等一众异人国度,过着枕戈待旦、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李不琢在幽州一打听,当年号称小真君的白益,如今已是幽州新封府直狱大神将,官居五品,掌新封府刑狱之事。
天宫脚下五品官,还是实权的,比冯鹰那边城七品外坛大将,份量重不止十倍。
此刻,站在一座赤漆金钉大门前,李不琢仰头望着神兽狴犴纹的气派门楣上那座“直狱神将府”的匾额,觉得很耐人寻味。
经常喝得稀里糊涂躺在城垣上对着漫天黄沙问候白益全家女性的冯鹰,给李不琢写的举荐信,收信方却是白益?
李不琢觉得冯鹰很可能在耍自己。冯鹰虽然自夸胸怀大志,却常做些荒唐事,一大嗜好就是带着麾下将士和那些俘虏自犬封国的美艳动人的犬姬开无遮大会,眼看是自暴自弃了。
不过,李不琢却对这封举荐信还存有希望。
两个月前,李不琢领一旗五十六人,击退靖人国犁?(音“灵”)之尸三百,立下大功。那日庆功宴冯鹰带着众将士喝得酩酊大醉,李不琢滴酒不沾,回帐读书,半夜时,本来酩酊大醉的冯鹰却来到他帐中。
“身在军中不忘读书,你志向不小,是要考炼气士?可沧州边僻之地,就算你考上炼气士,也远不如中土出身的炼气士有前途,你不该被埋没在此。”
那夜冯鹰就给李不琢写了举荐信,让他去幽州考试,同时叮嘱,此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李不琢本来还十分感动,那夜过后,却被冯鹰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由头打压排挤,革除军籍。
李不琢知道冯鹰另有用意,但实在猜不透。
现在他已托看门人把信送入直狱神将府中,眼下,只能等待白益的反应。
没多久,身着黑铁甲的看门家兵回来了,示意李不琢入府。
“神将大人有请。”
…………
直狱神将府书房。
身穿肩织白虎、袖纹火云的玄衣纁裳的白益一派儒将风度,两指轻轻捏住举荐信一角,悬在铜龟座烛台的烛火上,看着信纸渐渐燃烧殆尽。
“冯鹰甘愿冒风险也要举荐的人……”
他出着神,信纸的余烬像长了翅膀似的,乖巧钻入掐丝鎏金香炉窄小的炉栅间。
片刻后,李不琢被接引进书房。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李不琢来神将府,一身风尘仆仆的也不是个事,在舍馆洗浴过后,一大早就忍着肉痛花四枚银铢买了一套干净的黑边白底圆领襕衫、青布鞋,头发用一根黑绦束起,好歹看上去整齐利落了。
“坐。”
白益向书房边上的椅子偏了偏头,示意李不琢坐下,一边问:“你熟读《天宫大宪》,是要考法家的科举?”
“我要考道家炼气士。”李不琢大大方方坐下。
“为什么?”
“百家之中,道家炼气士最重自身修行,这是我志向所在。”
“哦,那你为什么精研法家经典《天宫大宪》?人的精力有限,而且你还没炼气,贪大求全可不好。”
“越繁华的地方越凶险,我没背景也没实力,必须约束自身不越雷池。”
“冯鹰教你的?”白益眉毛一挑。
边城出来的少年,历经风沙与生死磨砺,比中土人沉稳内敛并不奇怪。但没来过中土,却像早有预知般熟读《天宫大宪》,对人心险恶防范于未然,这已经不是少年人该有的城府了。
“是冯将军的叮嘱。”
李不琢撒了个谎。
“他的确很看重你啊。”白益感慨道:“他请我推荐你进县学,这事不难,但你要考试,在幽州有亲戚能给你户籍作保吗?”
李不琢没隐瞒,把自己和李府的关系说了,最后说:“我和李府夫人有旧怨,准备去黑市找人作保。”
“不行。”
白益直接否决。
考生证明出身清白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找本地的亲戚担保,一种是找三位在本地定居且拥有房契的户主进行“联保”,黑市里找的保人,其实就是后者的中介。
“找中介作保虽然没被明令禁止,但被人知道也是污点。这事我派人去李府捎句话,李吾玉识相就该知道怎么做,你不必有后顾之忧。至于县学那边,我就写封手信为你引荐县学教授。来,帮我磨墨。”
李不琢道了声谢,心里一松。
或许是因为处于胜方,亦或是因为道家崇尚清静无为的不争之道,对于往年的恩怨,白益的表现比冯鹰大度淡然得多。
帮白益磨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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