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天穹熔炉般的泛着赤色。
一艘楼船自天边驶来,猩红大旗猎猎翻卷,龙首撞角映着夺目晨辉,船底裸露的庞大齿轮与桨叶滚滚碾碎云层。
李不琢在船尾倚着桅杆,支起膝盖,把另一条腿在甲板上伸直,目光沿着淡金色云海被分开的轨迹,延伸至天边刚冒头的初日,不禁回想起在铁马城戍边时,每个破晓迎着风沙见到的大漠日出,也是这般景象。
他解下水囊灌了一口,那个荒唐放荡的铁马城守将难得的郑重叮嘱又浮现耳边。
……
“你想出人头地,一定要去幽州。”
“沧州不是也有科举?”
“不错,但浮黎十六州内,无论县学、府学、州学,幽州都独占鳌头,远超边州十倍!你难道没听别人说过,在幽州只要能考上炼气士,在其他州就能稳坐榜首?”
“这难道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那也得有影子可捉。记得,越繁华的地方越是凶险,万事小心。”
……
一晃已半月过去了。
李不琢收起水囊,拍拍手站起身。
半月前,他通过浮黎十六州内水陆空都最顶尖的交通行无距司,搭上这艘号称墨师机关术巅峰成就的百鬼驮龙船,从沧州出发,耗费半月光阴,已飞越四万九千里路程。
“今天就是船到的日子了……”
李不琢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五层黑漆船楼暗黄色的琉璃瓦,回到甲板底层自己狭窄的住处收拾行李。
行李很简单,只有两柄剑、几本书、两身换洗衣物。
三两下收拾完,李不琢背上书箧刚走出门,船头处就传来一长一短两声角鸣。
“呜——呜!”
有人在喊:“船快到了!”
轰隆!
甲板陡然一沉,八片主帆羽翼般张开,驱动着龙头撞角斜斜向下率先撞出云海。
轮毂与桨叶转动的巨大响声充斥耳中,视野一片模糊,李不琢连忙扶住快被风吹走的书箧雨盖,一眨眼的功夫,整艘船都冲破云层,视野又清晰起来。
低头向下一瞰:一座煌煌都城掀开薄云,高啄的檐牙近在眼前!极目远眺,只见玄黑色重檐绵延不绝,直至云天尽头!
重檐下,楼台鳞次栉比直上云霄,楼台间,云桥复道纵横相连,罗网般交织半空,黄棕马蛟麟马机关木马往来如龙。
这些楼肆太高,以至于城底采光不佳,错综的巷道中潮湿阴暗不见天日,白日里,竟也亮着一盏盏猩红如鬼瞳的灯笼。
这就是穷十万工匠与九千机关师之力,历时四年建成,如今仍在不断扩建的幽州新封城。
“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天宫脚下近圣之地。”李不琢深吸一口气。
新封城北靠希夷山,南临湟水,扼水陆津要,世上繁华皆汇于此。
从浮黎南部偏远贫瘠的沧州北漂到这里,他花光了所有积蓄。
若科举失利,不出意外,他就要在阴暗的下城度过余生,后半生都得看人脸色。
背好书箧,走下船楼,甲板上,等候下船的人已熙熙攘攘,目光一扫,看见了人群中费劲挤出来的小丫头,李不琢喊道:“三斤!”
“哎!”背包裹的小丫头急急跑过来,把口袋捂得严严实实的。
三斤是随李不琢长大的小丫鬟,长得平胸矮个、黑不溜秋,又穿着朴素的青布衣、黄麻鞋,跟“漂亮”二字实在沾不上边。
还好脑袋上顶着两个圆圆的双丫髻,一双大眼睛里还透着几分水灵劲儿,总算能看出来是个女孩。
这时候她就眼睛碌碌的看着李不琢,一脸心虚的模样,李不琢觑着她的口袋:“又偷买零嘴了?”
“没呢!”三斤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李不琢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给她擦去嘴角的糖渍:“下回记得吃干净点,还剩多少钱?”
三斤打开腰上绣着招财猫的墨看了一眼,小声说:“还剩两个银锞子,十银铢,约莫四十多个铜子。”
李不琢一咂嘴,心里算了笔帐。
一个足色的银锞子重一两,可兑出一千个铸有“浮黎通宝”字样的铜子。一银铢就是银铸浮黎通宝,十枚能抵一足色银锞子。
十个铜子就能吃肉的沧州,刨去每月付给学塾的四银铢学费,这些钱够李不琢跟三斤生活两月,但在幽州新封府……
行船途中李不琢打听到,连下城中,一碗不加荷包蛋的素面都卖六铜子往上。不等中秋童子试开考,他和三斤就要流落街头。
这时百鬼驮龙船已接近地面,降落至新封府城北门外的“飞台”上,轰一声,船侧降下云梯,人流井然有序走下甲板。
李不琢收拢心神,正要带三斤下船,突然听到船廊边传来一阵歌声。
转头一看,那有个伶人着一身素衣,唇脂极艳,拖起长调幽幽唱着送别的曲儿:“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边上三个穿戏服、戴桃花脸谱、三尺高的偃师人偶乖巧坐着,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笙,一个用很慢的拍子打着小鼓。
李不琢犹豫了一下,对三斤说:“拿十铜子去。”
三斤多拿了几枚,共十五枚铜子,小跑过去把钱给了伶人。
那伶人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李不琢点点头,带三斤下了船。
沧州那地方偏僻贫瘠,鸟不生蛋,他倒没什么乡愁。
只是母亲祁彩衣生他之前,就是水船上卖艺的伶人出身。
牒,一一放行。
重归大地,李不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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