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千杉说是怕人寻找,可行步间只往这林间愈深之处信步走去。山麓走尽,又是水边。娄千杉将那物事藏起,望着水面一动不动。
回忆她适才言语,虽不肯承认孩子是无意的,却也不曾否认。若这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依单疾泉的判断,这般表现,自是等同于默认了,可此事却偏偏与自家无意有关,关心则乱,若不亲自问个清楚,又如何安心?
他打定主意,现出身来,“娄姑娘。”
娄千杉吃了一惊,倏然回身,认得是单疾泉,心头一时犹疑不定,警惕道:“……可是单先锋?有何指教?”
单疾泉笑道:“正是在下。姑娘从三支午筵上突然离去,累得大家伙儿好找,原来却是在这水边独自神伤。”
娄千杉心头原是不畅,听他说“独自神伤”,料想竟是讥讽自己那些不堪往事,当下越发冷淡道:“若单先锋是专程来羞辱于我,其实大可不必。”
单疾泉摇摇手,“我与姑娘素无瓜葛,羞辱从何说起?若不是为了无意,原不必特来寻姑娘。”
娄千杉素知无意这个父亲并不待见自己,只冷冷道:“我不知令公子对你说了些什么,但单先锋只管放心——小女子对进你们单家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正好烦请单先锋约束令公子,往后……不要再来寻我了。”
言罢便待转身避去,却听单疾泉道:“娄姑娘先别急着走——姑娘与我单家可以没有关系,可姑娘那个孩子呢?”
娄千杉脚步蓦地一顿,站了一站,转头冷笑,“呵,真想不到,单先锋竟也会来问这种事。”她一挑眉,“有话便说——你想怎么样?”
“别误会,单某只想问个真相。”单疾泉道,“那——我便直言了。我听无意提起过与姑娘曾有过一夕之情,而今日又听闻,那之后姑娘有过一个孩子,以我想来,那个孩子,应该便是无意的了?”
“我以为只有无意自作多情,不想连大名鼎鼎的单先锋亦如是。”娄千杉不料他真的问得这般露骨,勉强压住面上愤红,定了定神,“没错,我与令公子——确曾有过一夕共处,可若就此便说孩子是他的,未免臆断。”
单疾泉皱眉:“臆断?姑娘的意思是——孩子还可能是别人的?”
“单先锋以为呢!”娄千杉面上浮起层不应有的苍白来,有意加重了语气,“我娄千杉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漂泊无定,寄人篱下,与令公子不过偶然一度,单先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姑娘定要如此说——单某只好与姑娘认真对照对照那一段时日姑娘的行踪,姑娘且听听对不对。”单疾泉道,“去岁冬月末,姑娘因为与张弓长的合谋,去了淮阳,在陈州百福楼里初次以女子身份现身,要暗算那时刚刚成为黑竹会金牌杀手的沈凤鸣。可惜,你未能得手,还在他那里吃了亏,为了暂时走避,你不得不返回江南。那一时,犬子无意与我青龙教不少人,为救程家公子程平,也自江北向江南追来,正在江南芜湖与姑娘遇上——你们便是在那里逗留了一夜。”
他瞟了娄千杉一眼,见她正暗自咬唇。
“正月到头,姑娘被谢峰德重伤之后,才知道有了孩子,”单疾泉接着道,“据大夫说,孩子是两月大小,算下来正该是在冬月末腊月初有了的。姑娘说自己非‘良家女子’,倒也不错,只因你除了那一日去百福楼,原本都是男子装扮,良不良家先不论,连‘女子’都不是了,我想你再是寄人篱下,也不至于有什么……不恰之事。唯有犬子无意,大约是因为有人与他说起过,才识破了姑娘的女扮男装。所以这个孩子,要么是在百福楼为沈凤鸣所欺——沈凤鸣的;要么便是犬子无意的。而偏偏沈凤鸣否认了曾欺过你,那么,也便只有无意了。”
“你……你如何得知我的行踪?”娄千杉仍是咬着唇,那唇却已是微微颤着的了,“都是沈凤鸣告诉你的,对不对?”
“无意钟情于姑娘,我为了他,自然打听过姑娘的一些事,沈凤鸣所言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单疾泉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我亦不能完全肯定,所以才只能来当面问问姑娘。我见他方才那般坚决要致谢峰德于死,你若说孩子是他的,我自也会信你。”
“你定要知道吗。”娄千杉努力屏着呼吸,却屏不住眼眶微红,“知道了又如何,孩子反正已没有了,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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