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胚胎镇阴雨连绵的第三天。
这种雨不大不小，击颓等待中人们的意志，偶尔几声闷雷又将濒死的人重新唤回绝望。
这雨根本是要制造死亡。
雨中逐渐现出个人影，披着厚实的军用大衣，像是辩识着朝这边走来。旁边，早从漆黑的阴幕里中分出一小撮黑影来，一位紧裹着雨衣，面遮旧斗笠的瘦弱躯体走近了来。两个身影在污泥浊水中艰难的接近，聚合在一起。
“挺好吧孩子。”枯影伸出一只同样枯槁的手爪扶着先前那个行走的人。
“正相反。”紧接着那个声音被强卡住，随后变成了咳嗽。
“注意身体。”
“唉--我也没办法，我没人家办法。”那个身影向前走了一步，露出点相貌来。那眉毛坚决但已稍稍屈软，鼻翼多情但却麻木不动，嘴唇少许蠕动，少许温柔。是个略带点年纪的女人，头发窝在厚实的外套下。“可能雨下完了，我再去走走看看。”
“得了多少。”
“您的匣子卖了二百，莲子的头饰、王富贵的瓷器大约换了二百三左右。剩下的……合起来不过五百。”
“嗯……多了几个子，也来了几张嘴。”老枯影调侃着说。
“谁来啦？”
“上月跑掉那两个东西。”
“桂月、桂生？”
这时老枯影和着女人的步往树林里走。
“小心这里滑。”老人笨拙的扯着腿。“我说，该给你找个男人，思嘉。”
“如果有男人。”女人回答。
“这么不行。”
“却只能这么行。”
老人蠕颤抖动着嘴巴，手脚扶着树往前走。“五百，小五百。扒树皮的！猴奶子的！真不够分。”这种声音又沙哑愤恨又含糊不清，难分性别。
“我看，换成粮后就好分了。”
一高一矮两个人再没怎么交谈，闭着嘴，淋着雨并肩向前走。
“邻村粮价也在疯长。”老人努着嘴说，低沉的发出声却没有字音。“人遇到困难，物价也长，成心不要人活。”
女人只是走。
“完了，我看。”
“完不了，鬼子才完了。”女人回答。她的脚步一直不停。
“完了，就像孩子他舅一样。”老人掩面哭起来，稀漓漓，跟雨滴雨声搅和起来。
“庞爷？”思嘉回了回头，那老人不动，原地痛哭。
“还没完呢。”她继续往前走去，那些豆大的雨水浇湿了一头黑发，贴在额上，乱在颈后。
“还早呢。”她说。
思嘉绕过树从里的几道拐，很快来到几张架在山石沿底下的黑帐篷前。前面的帐篷口里冒出个黑人来，个子不高。
“谁！？”
“莲子，是我。”
“思嘉姐！”那小黑影跑过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梳着细麻花辫，身上穿兰绣衫披着大号脏衣服。
“怎么不拿枪？”
“啊，我忘了。”莲子机械的回身捧起帐篷里的一样东西。
“桂生他们回来了？”
“嗯，他们说，邻村也沦陷了。”
思嘉站在雨里发愣。直到莲子摇她的手，她才醒过来。
“去睡吧，明天得走。”思嘉小声嘱咐道，而且她们一直是压低声音交谈的。随即钻进了那个新搭起来的帐子。
这个帐篷没有火，有两个暗影睡在里面。
“桂生？桂月？”她碰碰那个，又拍拍这个。
一个吓醒了，揉弄着眼睛起身。另一个仍梦深觉酣。
“思嘉姐？”
“是我。”
“我点上灯。”
“甭了，让桂月睡吧。”
夜色浑青一片，帐里更是不分五指。两个人就这么摸索着把手抓在一块儿讲话。
“你们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都急坏了我们！”思嘉压着嗓门说。
“对不起。”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个桂生一激灵，通过手传到思嘉的身上。“来人啦！”
“别怕，是庞爷。”
“我来问你，邻村……”
“走满了鬼子。”桂生在黑里眨着双透亮的眸子。他是在害怕，但并不知道该有多害怕，甚至并不确定害怕些什么。他还小。
“你们怎么知道？”
“逃回来时路过，看的很清楚。”
“找着你城里的爹了？”
“没。城里也乱成了一锅粥，没地方不乱。”桂生把手缩回去。“我现在知道，我只有一个爹，他死在村边那条河里了。”
“你城里的爹没认你们？是吧？”思嘉一动不动的瞄着他的脸。桂生不说话。
“那我问你姐。”
“别！她疼的厉害，刚才睡着……”
“什么疼？你刚才怎么不说那你这孩子，傻愣着。你姐怎么了？”思嘉挪了挪位置，这样更容易看到睡着的桂月。
“她…她…她……”桂生看看思嘉，又看看他姐，来回的看，不敢定住，同时带着恐惧委屈的神态瘪着嗓子说：“她说小肚子疼。”他又指了指裤档。“大……大概是这儿。”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桂生开始带着哭腔说。“有个男人带我们走，戴着个毡帽子。他用手势为我们带路……过鬼子的封锁线。后来，他说没那么便宜。他…就打了，他就揪着我姐进了个草垛里。我…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我听见他打她来的。我害怕的很，就数着狗尾草，数着多少也不记得，他们才出来了。”桂生简直是偷偷的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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