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婆子本是柳倩娥那边人,约莫四十七八,生得腰臀不分,路都难得走得,惟满脸肉儿挤得一双小眼聚光,看上去异常老练精明,主母分派下,跟着一道留东院这边,与欢娘同住。
东院静悄悄,空气里净是了无人烟寂寥味。打从小公子没了,空无一人,苍蝇都懒得飞进来,每隔两日才来个婆子做扫除,开窗散味。
主屋内纤尘不染,郑家少爷床榻柜橱书案光洁如洗,书房案上水墨虽干,砚台笔洗笔架等文房用具却一应俱全,毫无缺损。想必是郑济安至今叫下人好生保养着,既然死不见尸,总是存着那么一丝儿明知不可能奢念。
虽只从窗户里瞟去一眼,欢娘也能感受到主人原先文雅书卷气,生了些惋惜,要是这小公子还活着,又真是这么个玉雕锦塑人,这年代,红袖添香陪伴他呆上一世倒也值,可是他要是真活着,恐怕也轮不到自己来进这郑家门。
世事两难全呵。
欢娘进去主厢外小厅内,楠木四脚桌上已提前摆好了那小公子衣冠与贡品,跪蒲团上,拜了三拜,奉过香火,算是走完程序,了了一桩事。
韩婆子过来,将她搀起,眼睛眯做缝儿:“从今儿后,姨娘便是自家人,由奴婢来伺候您,若有不周,可得千万跟奴婢说。”
欢娘知道,这个婆子半是服侍自己,一半也算监管着,日常给主子报报自己这边动静,见她虽是称奴道婢,腰都不弯一分,哪儿像是个好应付人,主动福了腰,道:“有劳韩妈妈了。”又从袖内拿出一小锭银钱,掩着袖子放韩婆子手心里:“初来乍到,家中规矩还不熟,日后就有劳妈妈提点了。”
常春馆瘦马按着级别,每月有些许例钱,田六姑偶尔接一些针黹私活儿,做不完,分给瘦马姑娘们帮忙,也会象征性给点儿奖励,虽杂七杂八加起来,少得可怜,但因为平日食宿都馆子内,花不了什么,天长日久,倒也能积少成多。
别看这一小锭银,欢娘却是足足攒了好几年,这会儿一下子给了出去,说不心疼,那是假。
韩婆子瞥一眼那银钱,还瞧不大起,可有总比没好,迅速卷了袖袋内,咳了两声,冷脸儿好歹松了一些:“日后这边只有咱们孤寡二人相处,姨娘是奴婢主子,奴婢自然会好生照应着。”
临到傍晚,用过饭后,东院这边儿没了声响,倒是高姨娘亲自领了婢子过来,看了看房间床褥被垫,问候了两句。
欢娘道谢,高姨娘只笑着将她手一捏,亲亲热热:“你我现如今一家人,还分个什么内外?”
欢娘看得出这高氏应该是想笼络自己,只眼下情形不大明朗,也并不说什么,见韩婆子旁边看着,只收回手来,笑了两下。
欢娘想过无数次被卖作妾chū_yè,可现实总想象之外,万般也没料到是这副场景。
刚睡熟了下人厢房,又搬了院子,一晚上,欢娘辗转反侧,想着第二日一大早还得早起给郑氏夫妇请安,强逼自己睡觉,是难以入眠。
白日里本来没什么,一到这滴水都能听得清晰半夜三,欢娘睁着眼望着顶梁屋脊,精神一振奋,越想越多,竟发了寒颤。
这偌大一个院子,几间房加上外面天井,起码有百来个平方,现只有自己跟外间睡得死过去韩婆子两人。
谁说现代人核儿就不怕鬼,就一定是无神论了,她现代,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晚上上个厕所还得把灯都打开呢。
胆子小,这是妈生天注定,可管不着是哪个年代人!
这东院到底是不认识死人住过屋子,自己又跟这死鬼扯了个亲密干系,欢娘白日里大太阳照着,不觉着什么,现阴森森,总有点儿瘆得慌,再想着袅烟说过这小公子死得冤枉,将弟妹魂儿都勾住了一席话,愈发脊背窜凉,将被子蒙过头去,默默念叨着:“小公子……我只是帮你守个灵……日子也不好混啊……阴间漂亮女鬼多,你长得那样英俊不凡,鬼见鬼爱,怕早就是儿女鬼崽子成群了,可千万别来找我了……”
帘外蜡烛禁了夜风,闪了一闪,灭了下来。
欢娘心头一炸,疑心生暗魅,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朝隔间外头跑去,跑到韩婆子搭床边摇了一摇:“妈妈,醒一醒——”
韩婆子脂肪厚,嗜睡,一见着周公,打雷闪电都懒得翻身,这会儿正是云里雾里,被推猛了,皱眉反手一推,梦呓着劈里啪啦骂:“作死大半夜吵人瞌睡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欢娘被糊了一脸儿口水,没法儿,里间蜡烛熄了,黑咕隆咚,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去,只得裹了寝衣,走到院子里,打算先站会儿,平息平息心情。
院内月光素冷,薄云掩星,约莫已是下半夜辰光,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天亮,正是万物酣眠深时候,怕是连虫子鸟儿都休眠中。
欢娘站了会儿,觉得冷,围着篱笆墙走动,不远处有什么一闪,不自禁望去,一个人形身影一晃,再是定睛一瞧,似是从旁边一座屋厢内出来,背影匆忙,转瞬不见。
人影倒霎是眼熟,只这半夜三这儿出现,行迹着实有些诡异。欢娘心里猜疑着,竟连小公子亡魂也不怕了,轻手踮足地,悄声悄气地进了屋。
次日天亮,韩婆子给欢娘打水梳洗,见她眼皮儿略肿,底下挂了青色眼圈,不免埋怨:“这高床暖衾……欢姨娘没睡好不成?第一日便这模样,老爷见着,不说你,倒是得怪奴婢招呼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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