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林氏思来想去,几十年前往事一件一件浮上心头,令她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到黎明时分,她都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毫无倦意。
“搬到这偏院,竟已是一年光阴了。”林氏惆怅想道:“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和一众族人僵持着,不肯离开嘉荣堂呢。”
住了十几年正经正内室,哪舍得搬走?嘉荣堂,富丽堂皇,轩昂壮美,是历代国公夫人居所,是身份象征。一旦搬离,再也不复往日风光。
“到后,竟是阿思这丫头前来逼我。”林氏想起唯一爱女张思,火气噌噌噌往上冒,“这没良心,伙同外人,欺负自己孤苦娘亲!”
张思先是软语央求,见不奏效,话便渐渐说明朗、直白了,“嘉荣堂是国公夫人居所,不是太夫人居所。娘,您长久住这儿,不合情理。”
“您把持产业不放也好,占着嘉荣堂也好,五哥从没跟您计较过。娘,阿劢袭爵已经多少年了?您算算!如今阿劢即将娶妻,您再不给腾地方,是想犯着众怒么?”
林氏知道,张思是真没法子了。当年费了多少心思,才替她挑拣了宁大可这样年纪轻轻又仪表出众侯府世子为夫婿,谁知宁大可能干圆滑祖父、父亲相继去世,宁大可这纨绔撑不起家业,丰城侯府一日一日败落下来,风光不再。张思,到了为着丰城侯府前程,不得不和平北侯府交好地步。
张思是林氏亲生爱女,林氏哪舍得把她架火上烤,说不得,只好搬了——若再不搬,不只族里有人摆脸色,连不甚相干亲朋都开始旁敲侧击,“这人老了,该是德高望重,可不能一味倚老卖老,惹人厌烦。”
彼时林氏虽强忍下一口气,搬离了嘉荣堂,心里却是有打算。张劢媳妇儿不过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小丫头懂什么?待进了门,以长辈身份拿住了她,这魏国公府内宅,还是自己天下。
谁料想,人进门之后,竟连拜见太夫人都不肯!不只不肯依礼拜见,还振振有辞,说什么孀居之人,应避喜事。我呸!分明是不敬尊长。
这些年来,不管世人如何景仰张并,把张并视为不世出英雄,林氏却始终是看不起张并。“有个不安份、野心勃勃亲娘,他还能是好人不成。”
魏国公府爵位落到张劢身上之后,魏国公府祖业、各项家产林氏牢牢掌握手里,并没有依着规矩交给张劢。也没人跟她理论,跟她讨要,听之任之。林氏底气足了,什么大元帅,什么大英雄,还不是见了我就躲着走,魏国公府产业我不交给他儿子,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并一直没说话,不代表林氏可以一辈子这么横下去。久而久之,族人侧目,各各不满;张劢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之后,族中耆老纷纷开了口,“国公爷才是当家人,产业自应交给他掌管。”被族人逼迫着,林氏逐渐、缓慢交还着产业,到如今总算是交割完毕。当然了,各项产业历年孽息,都进了林氏私库。
林氏太夫人,极其富有。富有到提及向宫中宠妃行贿,根本不犯思量,眼睛都不眨一眨。要知道,向宫里行贿,价码儿向来是极高。
因林氏太夫人性子急,不容耽搁,是以申嬷嬷第二天便出了门,去了玉桥胡同一个僻静宅子,细细致致传了话。“……太夫人不过是忧心百年国公府所托非人,并无私心。若事情能成,以两万金致谢。”
两万金,这可是桩大买卖了。玉桥胡同不敢怠慢,当晚便送信儿进宫。贤妃娘娘出身清贫之家,生平爱便是黄白之物,没法子,穷怕了。
景阳宫。
“……她傻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搁这时候再提旧事,有什么用?”年轻美丽贤妃慵懒倚贵妃榻上,面带不屑说道。
贤妃虽已是两子之母,年纪却尚不足二十岁。她十四岁时被选入宫,因着颜色好、性子单纯,得了皇帝意,盛宠至今。
她榻前半跪着一位相貌平常、显着十分忠厚老实中年女子,金嬷嬷。金嬷嬷一边轻重适宜替贤妃捶着腿,一边低声回道:“有先例。娘娘,早年间江陵侯府便出过这么档子事儿。江陵侯亲自上折子,请立嫡子徐扬为世子,朝廷也准了。五六年后,您猜怎么着?被族人告发,那徐扬是妾生子!查证属实,徐扬那世子便做不成了,依旧还给真正嫡子。”
贤妃撇撇嘴,“人家是真有嫡子!那林氏,她嫡子早死了,嫡孙又没有,折腾到后,她能得着什么好处了?难不成她那庶子、庶孙能袭爵么。”
金嬷嬷满脸陪笑,“娘娘,林氏旁不争,只是争口气!横竖她有孝敬进来,孝敬还挺丰厚……”金嬷嬷想起林氏许下谢礼,心怦怦跳,唯恐贤妃清高起来,不收孝敬。
贤妃皱起如远山般黛眉,“也不知林氏到底图什么。”金嬷嬷笑道:“若她如了意,该是六房袭爵。魏国公府六房,从上至下,都是散漫很,没有一点心计。”这样人,自然是好掌控、好打交道。
原来如此。
贤妃虽看着单纯,但她能后宫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儿子,自也不是傻子。前思后想过,贤妃不紧不慢说道:“且看罢咧。她既知道孝敬,我便替她说上一说。至于成或不成,我却是不管。”
金嬷嬷忙恭敬应了,“是,那是当然。”心中暗暗想着,既然娘娘开了口,那十有八,九是会成;若时运不济,事情不成,便是没有两万金,孝敬也少不了,谢礼也少不了。林氏又不是傻子,不能让这些人替她白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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