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沟镇,张鱼儿算得上是一家大户。每年农忙时雇的短工不算,光做农活的长工就雇用了四个,他家还开着一个砖厂,当年烧砖用的是罐窑,烧出来的是蓝砖,远没有现今轮窑的规模,但是在瓦沟镇仅此一家。当年没有现代化的运输工具,从煤矿上运煤要用驴驮,所以烧砖一般用山柴,只有呛窑(专业术语,砖烧熟前集火力猛烧一段时间,俗称呛窑)时才用少量的媒。一窑砖、十亩田,可见当年烧砖的利润颇丰。
青头爹就是烧砖的把式,从记事起青头就跟上爹在砖厂玩耍,爹把红薯跟洋芋埋进烫热的灰堆里,一会儿刨出来,味道喷香。做什么吆喝什么,青头的名字是爹给起的,当年蓝砖也叫青砖,红砖卖不出去,意思很明显,烧砖不能烧红。
张鱼儿的小闺女是小老婆所生,从小像个男孩子一样在外边疯野,闺名叫做张凤,可能是爱咋呼的原因,被同伴们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青头常跟蜇驴蜂在一起玩耍,相互间两小无猜。有时张鱼儿家吃什么好的,青头也就不管不顾,爬上桌子,跟主人家的孩子一样,吃得嘴里流油,张鱼儿从不介意,因为张鱼儿知道,青头他爹是张鱼儿家的财神。烧砖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活路,火候的掌握要恰到好处,既不能把转烧红,还不能烧铁头砖,还不能把砖烧得半生不熟。点窑前敬火神也有讲究,窑把式脱得精光,只穿一个大裤衩,浑身涂抹得像个无常,围着砖窑左转三匝右转三匝,然后将火把顶到头上,瞅准火口,投放进去,六只大烟囱开始冒烟,浓浓的青烟直直地冲上天空,跟天上的白云汇合,组成一幅绚丽的图景。
青头从小就爱琢磨,他把马尾巴搓成细细的绳子,绾成环环,把那些环环绑在一根榆条拧成的草绳上,埋在茂密的草丛,常有鸽子或者野鸡飞来觅食,被那些环环套住。爹端一盆滚烫的水,把野禽的毛褪干净,然后给那些野禽周身糊上泥巴,放进火里烧烤,烤熟的野禽吃起来酥脆,贼香!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呆呆地看着那火炉里的野禽,静等着野禽出炉的时刻,爹把两只鸡大腿分给两个孩子,把鸡头和鸡脖子留给自己。
转瞬间,风吹草长,娘去年做的长褂子,今年苫不住肚脐眼。青头做了爹的帮手,学起了烧砖。其实烧砖也是一个不错的行当,每年张鱼儿都给爹不少银元,在郭宇村,郭子仪算首富,下来就数青头爹,每年爹都用毛驴向郭宇村驮运一些青砖,他打算积攒够了,也为儿子修一幢四合院。
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过,蜇驴蜂也长大了,不再跟男孩子在一起疯野,甚至很少到砖厂来,孩提时代的绒毛褪去,脖颈变得晰白,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在屁股后边摆来摆去,两只高高的**顶起了薄薄的衣衫,眼神间总是流露出某种琢磨不定的期艾,脸颊的潮红褪去,蜕变成水煮蛋白的鲜亮,秋后,张鱼儿为女儿聘得婆家,男方是邻县的一家财主,好像娶的是三房。听说,聘礼拉了一牛车,婚期定在春节前。
青头心里怪怪地,感觉有些失落,但是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他知道门当户对这个道理,张鱼儿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有时,爹故意回家三两天,让青头把烧砖的火候详细琢磨,有些技巧教不会,全靠自己心灵感应,烧砖的关键是掌握火候,用爹的话说:要学会跟火神对话。
青山褪去了绿色的戎装,裸露出黄褐色的脊梁,一群大雁南飞,听得见山风掠过山脊时的吼声。青头把刚捉来的山鸡褪去绒毛,学着爹的样子,用泥巴糊严,放入火烧烤,满窑里散发出浓浓的肉香,心里头总也抹不去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那种期待的眼神……屈指算来蜇驴蜂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纯情少女。
冬天,是烧砖的旺季,要把天热时积攒的砖坯全部烧完,为来年制作砖坯腾出场地。爹回家了,估计呛窑时才会再来。青头呆在烧砖窑里烦闷,出了窑,信步走上窑顶,冬天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炙热,显得老态龙钟,烟囱冒出来的青烟在山风的吹拂下,扑向地面,树叶落光了,干枯的枝桠伸向天空,像要诉说着什么。青头在窑顶站着,极目远眺,看那瓦沟镇一片低矮的瓦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岚,思绪便像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绊。
袅袅婷婷走来的,是一个窈窕淑女,凭哪走路的姿态青头就敢断定,那是张凤。蜇驴蜂没有看见窑顶上的青头,端直走进窑里头,青头在窑顶站着,打不定主意该不该下去。爹临走前曾经告诫青头,张鱼儿家这些日子很乱,没有事不要再去张鱼儿家里。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青头,说:过了年托媒婆打听,给青头明媒正娶地娶一房媳妇。青头知道,那是爹在暗示他,不要对张凤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青头在窑顶蹲下来,强忍着那种无法羁绊的**,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张鱼儿对他们父子不错,他不能因此而丢掉这待遇不菲的饭碗,可能他们彼此都有好感,可是谁也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必须从头开始,不能给人家平静的日子加楔。
太阳抹去了最后的余光,天空变得昏暗,青头在窑顶等着,等着那蜇驴蜂离开。瓦沟镇那一片低矮的瓦屋顶上冒出了缕缕炊烟,隐隐约约听到谁家的孩子在哭。青头有点耐不住了,从窑顶上慢慢走了下来,借着炉口喷出来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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