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胡床又名“绳床”,有点儿类似后世的马扎,以竹木交叉制成,上用麻绳结成网状,用以承受人体重量。因为重量轻、体积小,可以折叠,方便携带,故此逐渐成为出行者常备之物——行军也算出行,将领大可踞之垂腿而坐。
裴该不习惯跪坐,他本来可以“发明”太师椅甚至于老式沙发的,但实在不便于携带,所以最终只是改良了一下当世即有的胡床而已,把高度提升到两尺,上蒙皮革而不是结绳,并且还加了一个靠背。
当下踞床而坐,拂竹真跟随在他身后入帐,就拱手垂头立在案前,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四五步而已。帐内本有卫士,陶德亦在,早就听明白外面的动静啦,骤然见那鲜卑人跟着大都督进来,无不紧张,卫士们纷纷地就双手握持长戟,戟尖斜斜朝向拂竹真,严加戒备。
然而裴该却面沉似水,环视众人。大家伙儿都是久随大都督的,大都督但有吩咐,递一个眼神过来便可明了其意,都不必开口吩咐,故而当即会意,犹犹豫豫地就把长戟重新直立起来,单手扶着,柱在地上。
裴该这才望向拂竹真,沉声喝道:“既见我面,如何不跪?”
拂竹真闻言,当即单膝跪倒,略顿一顿,又屈双膝。裴该便问:“可是代王遣汝来寻我的么?”
拂竹真仍然垂着头,双手拱合,正当其额,回复道:“小人原从拓跋头,奉代王之命南下,来拜见裴大司马与祖大将军。途中遭逢胡骑,拓跋头为其所掳,但云既是拓跋使者,胡人必不敢害,知小人精于弓马,能得脱身,乃命小人完其使命……”
裴该又问:“代王遣汝等来见我,有何话说?”
拂竹真道:“本无他语,只为重申尊王之意,并使小人等将王师情状回禀,以备将来夹击灭胡的参考罢了……”
裴该唇角一撇,微微冷笑。他明白啊,拓跋郁律就是派拓跋头跟这个拂竹真来觇看自家军势的,倘若晋军兵强马壮,便可延续前盟,合攻胡汉;倘若不然,估计郁律就要自立乃至于附胡了。
他就此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拂竹真:“汝曾云本出段氏,如何又从了拓跋?”
拂竹真闻言,身体略略一颤,不禁叹息道:“本以为大司马已然忘却了小人……”
裴该冷笑道:“三射之恩,岂敢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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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于帐外初见这拂竹真,便觉眼熟。虽然对方始终低垂着头,不肯正面相对,但基本身形体貌,虽隔五六年,大致未变。尤其那家伙还出手抛飞了甄随,对于肉搏之技,裴该所知甚少,但他能够想到,仅凭技巧,若无足够力量,也是不可能把甄随那将近三百斤的榔槺肥躯给摔出去的。
内家、太极,固然讲究四两拨千斤,但也没听说可以四两抛千斤的吧?
裴该自徐州起兵,统领千军万马,时常要亲自操练士卒,或者观看将士比武,他知道这世上大力士很多,但膂力强劲到这种地步的,仍属凤毛麟角。最关键还是身量问题,若有一人身高近丈,或者如甄随般腹大十围,能够瞬间爆发出三四百斤的力量来,实不足奇,但问题对方也就普通人的身量和体形啊。陈安以羽量甚至蝇量级别,而能跟甄随那般重量级选手厮打多时,就已经很骇人了,如今却又冒出一个最多中量级的摔跤高手,一招把甄随给摔飞出去——裴该当即意识到:有八成乃是故人也!
终究那家伙当年抱石磨如捧棉花的情形,始终深深镂刻在裴该脑海之中,拂之不去……
因而出言试探,拂竹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叹息一声,直承身份——没错,他就是当日奉石勒之命,明为服侍裴该,实负监视之任的那个“孙文”,裴该为其改名,唤作“裴熊”。
裴该随即命其抬起头来,这细细一瞧,除了裴熊还有哪一个?虽说已经分隔五六年了,此人相貌基本未变,只是颔下胡须略微长了一些而已。但裴熊与裴该相似,天生须不甚密,也就下巴上有一丛,颌骨上有两绺,不似甄随,连鬓络腮,满把黑须,加之唇上胡髭也密,几乎要把嘴都遮住,估计留须和剃须,瞧上去就跟俩人似的。而就裴熊多了这点儿胡子,根本难以遮掩原本的相貌嘛。
想当年在淮滨,裴熊临水三射之时,他就曾经说过,我不是晋人,而是鲜卑人,本为段务勿尘麾下小率,战败投降了石勒,被收为部曲。在裴该想来,自己既已逃遁,这裴熊要么回去向石勒禀报,则仍留在羯军之中,要么不敢折返,会逃往他处——那你就该回到段部去啊,怎么又投了拓跋氏呢?
裴熊对此解释说:“小人本乃父段而母拓跋……”
石勒在游弋于司、豫间之前,曾于永嘉二、三年间,奉刘渊之命进取冀州,威胁幽州,幽州刺史王浚遂遣其将祁弘,与辽西公段务勿尘相合,率十万大军南讨,最终于飞龙山将石勒击败。裴熊就是在飞龙山之战前的对阵之中,中伏负伤,而为羯军所擒的。
他身份不高——主要是虽属段部,本人却不姓段——也就百十人的队将而已,弓马虽熟,又能角抵,长矛大刀却耍不大溜,因而受所部主将牵累,都没能大展所长,多杀羯兵,就中箭被俘了。石勒命将俘获的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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