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这里的。
这是十分隐蔽的地方,离漪兰殿不远不近,处在四周几个宫殿区的交叉点。前面有高大松树林的遮挡,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平常也罕有人来。
阳信公主也是在前阵子去找躲出去偷偷练琴的南宫时,才在无意间发现这个好地方的。从此,每当有了烦心事,阳信都会到这里来坐坐,静一静,舒口气。
长长的藤条枝蔓蜿蜒曲张,伸展绕缠。深深浅浅的紫红花朵垂挂在枝条上,一串串层层叠叠地铺开,和着墨绿的叶片将又宽又高的花架妆点成一堵紫红色的墙。
王美人的女儿就坐在离花架不足十步的矮石上,手肘斜依在旁边一方高石的边缘上,默默盯着前面的池水发呆……
刚才,她去过昭阳殿了。沿着那个云道阶梯,沿着刘姜当年行走的方向,一级级地往上走——直到那个出事的平台岔口。
燕国王主刘姜,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是‘跳’,不是‘落’!她知道,她当时在场。南宫的确张牙舞爪地作势抓挠刘姜,但那只是表象。
虽然宫中人都斥责为‘狡辩’,但阳信公主相信妹妹的话:南宫根本就没碰到燕王主。刘姜,是自己跳下去的!
浅紫色的衣带,在少女的手指上绕过,一圈,又一圈……
以前,她总是想不明白:那么高那么陡的阶梯,燕王女怎么就有勇气往下跳?!刘姜不怕痛么,不怕死吗?完全有可能当场摔死啊!
可现在,她明白了!
如果换了自己,她也愿意跳:赌一赌运势,赌一赌天命,即使、即使冒着致死的风险。
‘刘姜后来怎么样了……怎么样了’阳信公主的手停下,开始回忆以前听到过的消息:听说,刘姜的腿治不好,瘸了。听说,回燕国后因为残疾,刘姜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婚事。听说,燕王主刘姜最终被异母兄长草草打发给了一户小官吏为妻,日子过得颇为寥落。
但,这也比死在匈奴强啊!
至少刘姜留在了大汉,留在家园,留在亲朋身边;至少她有了丈夫,以后还会有绕膝的儿女们承欢——至少,刘姜还活着!
而代替刘姜去匈奴和亲的楚国王主呢?不满十四岁就埋骨黄沙,魂散胡尘。天知道曾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和折磨!
‘楚王主叫什么来着?刘……什么?’阳信揉揉眉心,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为大汉而死的女孩,甚至、甚至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或者,没人在意过?——和亲公主,这个听上去风光的称谓,实际轻、若、鸿、毛!
‘阿母以前说过,父皇即使出于史上留名的考虑,也不会让亲生女儿出塞的。可国家大事,谁能保得准?父皇是那么隆而重之地派皇太子去……谈判啊!’缕缕浅紫,在素白的指间绷紧、绷紧:对大汉而言,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小小的公主;是每一代皇帝都会有的十多个公主中的一个。生母既不显贵,兄弟也不是太子,更没有强力的舅家可以依仗——是凶还是吉,只在那位至尊的一念之间!
‘阿母为什么要自请?为什么?!南宫已许婚,林滤太小……那就只有自己了。’纤细的手指,关节处凸显苍白;胸口涌起的,是阵阵难言的苦涩和潮水般的幽怨:如果母亲不自作聪明搞这么一出,凭五个弟弟还有得宠姨妈的掩护,父皇才不会在‘和亲’上想到自己——十多个公主里,没兄弟的很多。
‘如今,木已成舟。去?还是留?除了父皇,谁敢保证?阿母她……能吗?能吗?!’不知是不是在石头上坐久了,还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偏湿寒,阳信公主感觉身下的这块矮石越来越阴冷,一股股寒意从腿股沿着脊柱往上窜。到后来,连腹部也隐隐开始疼痛。
风吹过,掀动一池碧水;紫色的花墙,也随着泛起一层层花浪。近在眼前的美景却丝毫吸引不了公主的心思,减少少女的忧思……
“……花痴,花痴……放手!”陌生男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尖尖细细的,听上去是宦官。
阳信公主叠起眉峰,环顾四周: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到哪儿都不太平。
不想和人见面,公主起身迈步要离开。人还没站稳,脚下忽然一滑,身子就向边上那块高石上撞去。
“嘶……”仗着年少灵活,阳信急急间腰一扭,手在矮石上一撑,借力之下站住了。放眼脚下苔藓,再看看高石上那个奇形怪状的突起,阳信公主不由有点后怕:这高度……要是没撑住真撞上去,弄不好能伤到肋骨!这石头离池子近,潮气重容易生这个,以后还是不坐保险。
“……花痴……”人声,更近了些。
阳信公主提起长裙,反方向跑进了灌木林;在里面兜了个圈子,才绕到紫藤花架子后——花墙正面,是没有进去的路的。
“花痴,为甚?放手也!”仪表堂堂的大内官甩动着臂膀,试图解脱开义弟揪着不放的手:把他拉这里干吗?他这个长乐宫将行,可是非常非常忙的。
“唐兄,唐兄!”将行身边,竹竿似的瘦长内官一路打躬作揖,可就是说什么也不放手。
“花痴?”唐将行走到高石边站住,看着眼前这张真挚殷切的脸,无奈叹气:算了,姓甘的就是那种人,除了花花草草,其他一律不放在心上。否则,怎么叫‘花痴’呢?
甘花痴紧张兮兮地问:“愚弟闻,皇太后有意铲除‘梅园’。唐兄,可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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