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能够深深震撼人们的心灵,其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准则,其二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
——康德
王岳把目光从书本上这行字移开的时候,头顶确实已经星空灿烂。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确定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近视和散光又都加深了一层。叹了口气,将这本不知道经过多少人手的肮脏不堪的破书合上,封面上几个劣质油墨印刷出的模糊不清的字——《百科全书》。
为了这套书,王岳搭上了全部身家。
所谓全部,也不过三百六十块人民币而已。
贫穷很多时候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它很少会激励起人们的争强好胜奋斗之心,更多的时候它是让人绝望,失去动力,继而懒懒散散,就这么惯性地过下去。
很明显,王岳不是这样的人。
他自幼父母双亡,靠着在垃圾堆里刨食艰难长到十岁,与身边最不堪的同龄人相比,他都是更不堪的一个。
十岁以后,开始偷鸡摸狗,经常被人逮到,逮到了就挨打,有时也还手,还手的结果是挨更多的打。挨了这么多打,居然还没有被打死,真不知道是命硬还是命贱。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十一岁,某次混进学校刨食,意外发现一年级的学生正在上课,于是偷偷站在窗户外面听讲台上那个中年妇女在讲什么,连续听了半年,意外地被启蒙,居然对读书产生了浓厚兴趣。
于是某天放学后,他摸进教室偷走了一本语文课本和新华字典,晚上躲在某个住宅楼的楼道里,借着声控灯的微弱亮光玩起了查字典的游戏,楼道里每隔五分钟就传来一声咳嗽,声控灯就亮起来,维持五分钟后,亮光熄灭,接着再一次被咳嗽唤醒,循环往复,不知所终。
天赋这种东西,没什么好讲的。一年以后,王岳已经可以阅读绝大部分的普通书本。
然而由于读书消耗了太多的业余时间,导致刨食的时间大为减少,肚子也不能填饱了,幸运的是他现在识字,又从书本里学了些不知有用无用的知识,再加上从小挨打练就的没脸没皮的天赋,居然找到了一个机会——当上了郊区某个小饭馆的伙计。
这个工作,如果勉强能被叫做工作的话,管一日三餐(前一天客人剩的菜),管住宿(存放杂物的库房),一个月三百六十块钱的工资。
三百六十块,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什么钱,若是常人,怕是以为这点工资是在侮辱自己。但是王岳很满意,有吃有住,还有点小钱,比之过往,已是天堂。
后来,他在某个旧书店看到了这套百科全书,全套二十本,每本五百页,老板要一千块。他蹲点了一个月,天天磨,嘴皮子磨破了,兼之无赖耍滑,老板抱着赶走癞皮狗的心思,最后三百六十块“忍痛割爱”。刚好一个月的工资,不知算不算巧合。
再后来,为了省电,他就在小饭馆门口的马路边上,借着路灯的光亮,研读起这套书来。
今天,刚好读完第二十本。王岳打算明天开始再重新读一遍,因为他本能地觉得这套书里的内容很有用,如果有可能,他想背下来。
只是灯光太暗,对眼睛实在是不好,这些天来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百科全书上有对于这种现象的描述,他知道,这叫近视。
然而一个活下去都那么费力的人,何必在意近视这点儿小事?
此刻,这个近视、寒酸、命苦、跨越马斯洛的心理需求学说、破除管仲关于仓禀实而知礼节的微言大义、一心以一无所有之身追求精神文明的少年并不知道,灾难正在降临。
在头顶那片灿烂的星空之中,在那几万里之遥的地外空间中,在无数的星星之间,有一颗跨越星际旅行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巨大陨石,正在向地球靠近。
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对于空间的探测早已不是初学儿童的水平,奇怪的是,那些世界上最先进的探测仪器却依旧对这颗危险流星的到来毫无所觉。这颗流星以远超过声音的速度,呼啸着向王岳所在的位置,一丝不差地射来。
它穿越了大气层,开始剧烈地燃烧,体积迅速地变小。越来越小,等它进入平流层时,已经被磨损到只有一只足球大小,然而,几千万公里的穿越,几十公里的动力势能的累积,其中携带的能量,已经无法计算。
王岳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灰尘,回到自己的小库房里,将手中的书放在那二十本之中,再从墙角的杂物堆里捏起一角包袱,好,放在床头。
他心里自是明白没有哪个比他还穷酸的小偷会摸到这个房间里来偷东西,但他还是要保证这一套书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这是人类对于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的本能。
然后他脱了外衣平躺,数息之后,便有鼾声传来。少年总是贪睡,没有心事,入睡极快。
在平静的睡眠中,那颗流星从天而落。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如同幽灵一般砸下,轰击在王岳的身上。
他连哼都没能哼一声,就这样果断地死去,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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