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虽然日见凉爽,可是热力持续不减,考虑到要护送沈明功的遗体,时不宜迟,第二天沈日辉就从驿站找来一辆马车。
马车很简陋,胜在大,一路上几人吃睡可以全在车里解决,省去住店打尖的费用。
不过马夫见要运尸,心生忌意,不愿接活。
沈月然提出加两倍车费,吴兆容又拿出一枚上好玉佩,好说歹说,马夫提出要将遗体隔离安置在车尾后,才总算答应。
沈家原就一贫如洗,值钱的物件少得可怜,除了吴兆容总是有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嫁妆之外,几乎不需要怎么收拾,沈家兄妹俩都是带了随身的衣物就可以出发了。
启程定在次日一早,九月初五。
一打开房门,沈月然吓了一跳,赶来送行的男女老少在沈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奇怪!
不是早就商量好要“凡事力求低调”的吗?怎么左邻右舍的全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满面春光的吴兆容,心里明白了一半。
进京么,多么有面子的事,还不得趁机炫耀炫耀?
她撇了撇嘴,自顾自地提物上车,然后坐在车梁上,晃着双腿看好戏。
“沈家嫂子,我连夜蒸了一笼馒头,带上路上顶饥。到了那边,要是还记得咱这个姐妹,就写封信来。”
“沈家大哥,这是哥几个凑的棉衣,带上御寒。平日里没少得大哥的照顾,一路平安。”
“沈重,你上次想玩我的沙包我舍不得给你,这次你要走了,我送给你。”
……
沈月然听着听着就眼白朝上了。
只是进京葬父,又不是一去不回,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的么,嘁!
她正想回身上车,几个红着眼眶的老人家围住了她。
“京城富庶人多,要是儿就嫁了吧,别再守着那荒唐的誓言了。”一个老者语重心长的道。
“就是就是,沈家公抱憾离去,往后别再让沈大哥沈大嫂担心了。”另一个老者连忙附和。
“还有啊,往后为人勤快些,嘴巴可不敢再恶毒了。”第三个老者赶紧补充。
“沈家丫头呀,你这一走,文池少了一个‘老姑娘’,可我老人家心里咋还怪惦记的呢,呜呜……”
沈月然哭笑不得。
她突然想起梅采莲隔着窗纸和她说的一句话。
“其实,他们和你玩,是喜欢你。”
或许,这就是他们喜欢自己的方式?
——好特别。
她逐个和这些老人家们抱了一抱,嘻嘻笑道,“好啊好啊,那你们就一个个地好好保养自个儿,最好来个颐养天年,长命百岁,别回头我拖家带口地来了,看到的只有一抔黄土。”
老人家们顿时全黑了脸。
在马夫的再三催促下,沈家人终于启程。
马车颠簸,再加上路途漫长,崎岖,最初的行程肯定很难适应,沈月然想到这点,一早就做了晕车准备。
她准备了充足的应季新鲜桔皮,一早只进了些流食,又准备了一条柔韧十足的布巾。
上车后,她用布巾把自己固定在椅背上,防止身子晃得厉害,又将桔皮握在手中,一旦出现不适,对折放于鼻下,吸入油雾,缓解症状。
她闭目养神,不看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不一会儿,倦意来袭,沉沉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好象也没多久,她觉察到马车缓缓停下,睁开眼睛,只见吴兆容和沈重二人争先恐后地跳下马车,弯腰呕吐。
“月儿可还好?”沈日辉见她醒了,轻声问道。
沈日辉干了多年的粗活儿,整天爬上爬下,适应得很好,没有出现眩晕的症状。
“好。”沈月然应道,指了指窗外,“到了哪里?”
沈日辉笑道,“连文池边境还没出去呢,兆容和重儿都快不行了。”
沈月然笑笑。
应该说,多数的晕车是一种症状,而不是一种病。可是这种症状一旦发作,比一般的病痛更为折磨人。幸好她做了万全之策,要不肯定也如车下的二人一般,翻肠倒胃,面色苍白。
她趁机解开布巾,下车透气。
边境之地,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在正午阳光的直射下,如同一只只在空中飞舞的微生物。
她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干涩,灼热不已。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渐入黄沙深处。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次揉了揉眼睛。
只见那个身影东倒西歪,仿佛再也走不动,瘫倒在地。
“嘿,那是——”她脱口而出。
她确定,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哼。”马夫冷漠的声音传来,“每年,想靠着一双脚走出西北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又有多少人最后死在了这片荒漠。”
沈月然黯然。
自古以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向往繁华,谁不向往富庶,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享受到真正的繁华和富庶?
她再次远望,那个身影似乎动了一动。
还活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呕吐的吴兆容和沈重,不顾马夫的阻止,毅然向倒下的人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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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苏?”
沈月然扶起那人,惊呼出声。
就是那个带着一众李家下人来饼铺找她算账、后来又在公堂之上替她澄清的李心仪贴身丫头之一绿苏。
绿苏口唇干裂,有气无力,睁眼见是沈月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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