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在工地上发生意外走的。
当时他正头戴透气安全帽,手戴防护手套,正认真地在铁手架上干活,突然脑袋剧烈地疼痛,像有千万只毒蜂在蛰一根根青筋,很快眼前一黑,浑身无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啊!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面前的木板,便像一只失重的纸飞筝坠了下去,从此再也上不来了。
大舅找她商量:“你爸爸走得太突然了,什么也没有交待。现在的天气热,尸体还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我们先安排火葬吧,免得尸臭。我到时再通知其它亲戚安排送葬的事情。”
她苍白着脸,说:“爸爸没有其它兄弟姐妹,和本家的其它亲戚早断了来往。现在妈妈也离去了,和那边的亲戚关系也不同以往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通知其它人了,就我们三个人送送爸爸吧,让他走得一路安心。对了,大舅,我想将爸爸的骨灰带回老家埋葬。”
大舅叹了口气,问:“你爸爸的意思吗?”
她说:“我想爸爸也想落叶归根,不想漂泊在外。”
说完她背过了身子,眼泪无声地落下,她不由得想起去年和爸爸在清明回老家的情形。
那时老家的天气还比较凉快,雨丝正像一根根飘来飘去的银色丝带,此时爸爸的头发上就像铺了层白霜分外耀眼。
爸爸一边撑着雨伞一边牵着她,她感受着爸爸手掌心传来暖暖的温度,但她的身子却暖和不起来。
即使爸爸把雨伞偏向了她这边,她仍感觉到丝丝的细雨夹着凉风灌进了她的衣服。
这是一条罕无人迹的羊肠小道,杂草丛生,荆棘遍布,斜坡众多,乱石成堆。细雨像给黄土路加了润滑济,稍不小心就得滑倒。
这条路真的难走,但有爸爸牵着,她就觉得稳心。
总算走到顶了,荒凉至极的顶:乌云罩头,斜风打面,杂草摸腰,黑土粘脚。
爸爸松开了她的手,把伞递给她后,咧着嘴巴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她看着又笑又哭像个小孩子的爸爸,她束手无措地站在那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爸爸总算停止安静地哭泣,他扯起一把齐腰的杂草扔在一旁,直直地跪在了黑乎乎的泥土上,她见状也赶紧跪在了旁边。
爸爸目光深情地看着四周,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十年了,我已经离开整整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我无数次梦到回到这里,我也一次次地和您们说我过得很好,让您们不必牵挂我。但这匆匆的十年里,我却一直没有回来看望过您们,更忘记我将您们埋在哪个方向了。我对不起您们,我太不孝顺了,我要请求您们原谅,原谅我............”
看着身旁的爸爸泣不成声,她将手抬在了爸爸的肩膀上方,却迟迟没有拍下。
“我虽然很难过我忘记了您们所埋之处,但这里处处都像是我的家。这么多年了,我总算回到我的家乡,我心心盼望的家乡。这里的一切即使变得面目全非,但这里在我眼中永远是亲切的,让我发自内心感到快乐、自由和奔放.......”
她终于收回了手,在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这空旷的大地似乎一遍遍回荡着爸爸的声音。她能感觉爸爸多年在外漂泊的凄凉心境在这里挥发无遗。
都说儿女在父母面前永远像小孩子,而爸爸就像被遗弃的大孩子正有感而发的哭诉。
爸爸真诚的泪挥洒在这片真实的黑土地,似乎浇出了朵朵洁白的花儿,然后被无声的雨丝卷回天空。她望着远处的天空,乌云不知何时变成了朵朵白云。
“爸爸,妈妈,您们的大孙女也来了,她生性善良,乖巧懂事,学习用功,我给她取名叫李珍,求您们一定要保佑她一生平安,她身边的人都懂得珍惜她。”
她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了:虽然表面的意思是你要懂得珍惜她,但其实也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维护,在他心目中女儿永远是不能遭人嫌弃,更不能被抛弃,同时也让她不要自弃。
她和爸爸跪着给爷爷奶奶嗑头时,就在心里说:“爷爷奶奶,我还没有出生,您们就不在了,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上您们一眼呢。当时科技落后,您们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只能看着爸爸来想像您们的容颜。虽然我没有别的小伙伴那么幸运,从小就有爷爷奶奶疼着,但我相信您们若在,一定会非常疼爱我们的。爸爸虽然没什么钱,但他非常爱我们,在我心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而您们是最好的爷爷奶奶。您们别怪爸爸一直没来看您们,因为他负担大,他为我们付出的我真的觉得所有语言都难以表达出来,所以您们就怪就怪我吧,是我长得太慢,不能减轻爸爸的重担。爷爷奶奶,等有机会我和爸爸一定会再来看您们!请您们不要为我们担心,我们会过得越来越好的。我只愿您们在天上一切都好!”
她当时以为那次回老家爸爸只是去祭拜爷爷奶奶,顺便给她和弟弟办身份证,没有想到爸爸是早就预料到他将不久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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