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当然记得李顺子,第一次同李顺子打交道,是在二十年前,他去三坑口调查罢工事件的时候。
三坑口党支书石明玉先给他看了杨石山的材料,杨石山的叛徒行径令他切齿憎恶。他正是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思想,去三坑口讯问杨石山的。
他在三坑口办公室等候从井下上来的杨石山。
杨石山被石明玉带进来的时候,顾燃十分鄙夷地朝杨石山瞟过去一眼,但他发现这个叛徒并不显猥琐。杨石山肩膀宽宽的像挑夫,脸膛黧黑,也不像矿工,矿工在井下长年不见太阳,大多肤色较白,只是略显跛行让人不顺眼,他知道,那腿是让敌人的子弹打瘸的。
杨石山径直在顾燃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将拎着的藤帽放在大腿上,抬起右手用袖管揩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然后将右手掌按着帽顶,等着问话。顾燃注意到,杨石山的手粗大有力,手背上的青筋虬盘可见,这倒是双地道的矿工的手。
“你叫杨石山?”顾燃问道。
“是。”
“这是矿党委派来的调查小组组长顾燃同志!”石明玉说,“你要老实交代罪行!”
顾燃问:“你知罪吗?”
杨石山摇头。
石明玉一拍桌子:“你说吧!你能摆脱得了这次闹事的干系吗?”
杨石山没有作声。
顾燃责问道:“你为什么要罢工?”
杨石山答道:“我没有罢工。石支书不是刚从井下把我找来的吗?”
石明玉冷笑一声:“你是幕后操纵这次闹事的罪魁祸首!你煽动别人,自己却装好人,这是因为你一屁股的屎,不敢闹!叛徒的嘴脸嘛!”
“我不是叛徒。”杨石山声音不大,但透出执拗。
“你没有向敌人自首过?你没有将党的四十担钨砂拱手交给敌人?你没有领敌人的赏?”石明玉厉声责问。
“你讲的不错,不过……”
石明玉紧接着反诘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不是叛徒。”
杨石山的回答的确有点滑稽。
从门外传来一些人的窃笑声。
石明玉旋即叫道:“笑什么笑!”又在顾燃耳边轻声说,肯定是那些闹事的。
门外那些人反而故意扬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石明玉恼怒道:“要笑就进来笑!”
这时一个精瘦的矮个男人,一个趔趄跌进门来,显然是被人推进来的。
笑声又响成一片。
石明玉喝道:“李顺子,你也参加捣乱?”
李顺子辩解道:“我没有笑,我没有笑。”说罢就要退出去,却被石明玉叫住了。
石明玉问:“哪些人在外头?哪个推你的?”
李顺子嗫嚅着没有说出来。
门外有人喊:“笑叛徒都不可以?”
李顺子扭头朝门外说:“人家好心告诉我们的病情,你们的良心给狗吃了?”
门外没人回答他。
“好心?”石明玉冷笑一声:“你的屁股坐到哪里去了?不要做阶级分析吗?”
李顺子懵然问:“什么阶级分析?”
石明玉说:“杨石山是阶级敌人!叛徒!”
李顺子的脸涨红起来,说:“他不是叛徒。”
外面有人吆喝:“走走走。”就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那些人便离去了。李顺子瞥了杨石山一眼,那眼里含着泪光,正欲退去,被顾燃叫住了。
“李顺子,”顾燃扬一扬一张当年的发黄了的《赣州日报》,那上面登着杨石山叛变后领赏的照片,“铁证如山,怎么不是叛徒?”
李顺子就抽噎起来了,像个娃崽哭。
顾燃心里好笑,这人虽然是非不分,却像个老实人。在处理阶段,顾燃为李顺子说了好话,李顺子也就没受到处分。
之后,防尘措施跟上来了,而且全改用风钻作业,井下空气粉尘浓度降至每立方米两毫克以下,矽肺病的防治工作也加强了。一九五九年底,云山矿召开防尘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李顺子这时调至三坑口防尘小组,管理和维修井下巨型橡胶通风管道,工作不错,评上了先进个人。
顾燃不是在会上,而是在会后的酒宴散席之后,又一次记住了李顺子。
酒宴在机关食堂办。
作为表彰大会筹备小组的代表,顾燃在席散之后到厨房敬酒示谢,见食堂管理员老肖,气咻咻抓住李顺子的手腕将他拖进来。那李顺子两手捧着个盛着莱肴的大缽子,不断分辨不是偷的。老肖将李顺子拖至厨房当中站定,责问道,这种大缽子只有我们食堂才有,不是偷的你怎么来的?李顺子憋了一阵子才说是借的。老肖说食堂有规定这是不可以借的,哪个借给你的?李顺子只把头低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憋住了再不作声。老肖就去夺那缽子,却被李顺子死死抱定了,缽子里的菜汤溢出来,将李顺子的工作衣溅了一大块油渍,李顺子仍不松手。老肖讥讽道,什么先进!偷东西是先进吧!
顾燃这时走过去,见那缽子里装的是扫盘子的剩菜,就说:“这是拿回去喂狗的吧?换个没用的破缽子不就是了?”
李顺子抬起头来说:“不是喂狗的。”
一位炊事员在旁说道:“他老婆在坐月子。”
那阵子,物资供应开始紧张,月子里的女人要点油水,顾燃心里刚生出怜悯来,却听那炊事员又说,还有杨石山家的份子,所以一大缽。顾燃眉头就拧起来了,不快道:“李顺子你怎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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