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一个曾草菅人命的盗匪弃恶从善,这问题,嬴政从不可能去想,但那天,嬴政身为帝王的所作所为却令他终生难忘。
那天,面对孟翎这事,嬴政深知已不可能像普通的处决盗匪那般简单,为了避免事情愈发复杂,嬴政最终选择在众人面前表明身份,面对百姓的议论纷纷,嬴政竟当众低头认错,诚恳道歉,这一举动,惊动了全场所有人,百姓纷纷下跪,表示承受不起。
“尔等无罪,又何须跪。”嬴政摇了摇头,看了眼被押出来的孟翎,又轻叹口气:“他是朕在博浪沙事件中丢失的皇儿,因失忆被孟家收养,几经坎坷,落得今天这地步。他会有今天,朕,难辞其咎。即便是朕的失忆的皇儿,也有罪在身,这罪名,无法因苦命而被洗刷,朕相信,在与牢笼无异的皇宫被囚禁,从此斋戒,只安排一名下人送吃送喝,对他来说,够折磨了。朕说到做到!”
这番话令全场几近窒息,这真的是那人人口中相传的为一己私欲而劳民伤财的暴君?不过仍有百姓不服,冒着可能酿成杀头之罪的危险,依旧执着地认为孟翎理应被处死。
嬴政在大秦律法面前惭愧,痛心。法家之人,有多少为了所谓的公正牺牲太多,嬴政一直很欣赏佩服那些人,律法的背后,有太多的无奈,对于他这个主张以法治国的帝王,面对此场景,更是矛盾万分,在不知所措中神情露出了少见的惊慌,“朕,对不起你们。”这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无人知这位帝王,此时的心,在滴血。
“扑通”一声,那一瞬间,嬴政震惊地瞪大双眼愣住,只见李斯已跪在百姓面前。
“陛下的心情,我懂,那种痛,虽没有陛下深刻……如果言语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那么,我已我这丞相的尊严来换回这孩子的命,我相信陛下,所以也选择相信这孩子,我以人格作保证,他,不会再有机会害人了,一位帝王在博浪沙丢失孩子,愧疚万分,无意间害了孩子,更是痛心,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却不得不把孩子囚禁起来让孩子继续受苦……或许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些苦都不算什么,或许其实无人愿理解这位帝王,但辅佐帝王多年的我深知这生不如死的痛……”李斯说这些话的时候,背对着嬴政,嬴政根本无法看到他此时的神情,最终粗暴地打断李斯的话:“够了!讲这些有什么用!朕,从来就不会痛苦!”嬴政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斯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嬴政讨厌他那同情怜悯的语气,他知道。
嬴政见周遭寂然,继续道:“若仍有百姓执意认为公子翎该死,那,朕就只有亲自依法处决他了,过后,朕也会斋戒七日,以忏悔。”帝王这话音一落,那些仍存有不满的百姓顿时惊愕,愣了片刻后,终陷入沉默,周遭再次一片寂然。
嬴政蓦然回首,只见此时低着头被长发遮住侧脸的孟翎泪珠颗颗掉下,他不懂此时儿子怎样想他,是害怕自己会死,还是对自己父皇失望,会恨他么?会是被感动,由衷忏悔么?他不清楚,也不想去关心这些,一切已不重要了,他不会在乎。
最终百姓再次纷纷下跪,表示同意帝王最初的处决方式,放孟翎一命。或许是从未想过帝王最终会选择公正,被这难得的好帝王感动。
嬴政见状,蹙起的剑眉才渐渐舒展开,一阵意想不到的惊喜涌上,他笑了,笑得很亲切,看着嬴政的笑,李斯感到一阵心安。已经很久没见帝王像这样由衷的笑了。
“感谢诸位,朕十分感动,朕会斋戒七天忏悔,决不食言!”虽然口中所说的事对于帝王来说是要受苦,但嬴政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笑着,一脸轻快,令百姓一阵钦佩。
昨天嬴政还在为李斯徇私生气,今天看到李斯那表现,一些地方虽令嬴政不爽,但想到自己刚才的痛心,联想李斯面对李倾时的纠结,以及李斯所说的那句“陛下的心情,我懂”……虽不能原谅李斯放走李倾的事,但此时面对李斯,他的气不由得消了不少,便不想在此事上计较太多,决定扣掉李斯一年的俸禄就好。
不过,嬴政从以前就觉得李斯车前的马有点多,昨晚见的那马车竟又是丞相的,更是令嬴政感到很碍眼,对于这件事,嬴政觉得还是有必要放在心上的,他决定回宫后观察李斯一阵子,若李斯继续如此,他绝不会坐视不管。现在很多臣子出行都只坐牛车,身份一朝丞相,若不懂节俭,久而久之朝中攀比奢靡之风盛行,可不是小事。想到这里,嬴政刚舒展的眉再次微微蹙起,而这一细节,被李斯不慎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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