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口中称赞洪继勋善解人意,面上的表情却还是没多大变化。罗李郎倒抽一口冷气,道:“主公的意思是说,察罕很有可能会经由穆陵关,间道奔袭我益都?”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山东战事一起,我海东援军随时可到。此事显而易见,察罕岂会不明?宜将剩勇追穷寇,切莫沽名学霸王。察罕,枭雄也。他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两座坚城,却反而轻易放掉位处山东脑之地的益都呢?不管泰安、济南守或守不住,早则两三日,迟则三五天。他定然提军西上。”
既然如此,坚守泰安与济南还有什么意义?有两个意义,先,至少能暂时地拖住察罕的步伐。其次,只要这两座城池不丢,察罕即便西取益都,最不济,也可以绊住他的一部人马,使其无法后顾无忧地全力来攻。
“那若察罕取道穆陵关西上,主公以为我军可守得住么?”
邓舍没有说话。关卡再险,得看敌手。洪继勋斩钉截铁,道:“益都必有一战!”等于间接地做出了判断,穆陵关守不住。
续继祖熟悉山东地形虚实,也认可洪继勋的判断。他皱了眉头,忧形于色,道:“料来难以守住。守军太少。”关上守军只有一两千人。
“为何不增援?”
邓舍并非没有增援,关上的两千守军,有一半都是新才派去的。他也并非不想再多派点援军过去。可如果把军队都派了出去,益都谁来守?要知,察罕若是西上的话,取道穆陵关只是其中的一条路。他还完全可以绕过临朐,经由稍微靠西北方向的淄川,单刀**。与其防不胜防,不如集中军马,准备决一死战。
罗李郎胆气不足,颜色大变,面容苍白,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月光如水,漫天星辰。深蓝的夜空,沉静无声。众人一时,皆沉默无语。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邓舍问洪继勋,道:“海东的援军走到哪里了?”
“刚刚调集完毕,正赶往平壤集合。”
“何时能赶来益都?”
“最快,也还得半个月。”
集结军队是很繁琐的,尤其仓促之下,更急切不来。就不说别的,只运这么多人过海,船只、水手就得需要不少。再则说了,也不能止士卒渡海,粮饷总得预备。益都将临战事,指望粮草全由益都供给,不太现实。何况辽东也面对大敌,有孛罗屯军宜兴州,海东不能视若不见。换而言之,海东不但肩负支援益都的责任,更兼有时刻备援辽东的任务。
林林总总下来,半个月算快的了。
而察罕要从泰安西上,却只需两三天便能抵达益都城下。而且再假设他不放心那如芒刺背的穆陵关,即使决定取道临朐,加上破关的时间,至多也不过三五日。两边的时间一相对比,益都将会要在不久的将来独对强敌,几乎板上钉钉。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当察罕还在泰安的时候,似乎很远。忽然一下子,他就要出现眼前。他那如雷贯耳的威名,其部可止小儿啼哭的凶悍,以及所向披靡的胜绩。就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罗李郎几个的胸间。
续继祖不安地用手来回摩挲剑柄,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反应过来,急忙又悄悄归回原位。
邓舍恍若未见。他依旧的神色不变,伸出手来,往旁边的树干上按了两下。树不算大,随着按动,前后摇晃,泛黄的叶子缤纷落下。他仰起头,任树叶落在肩膀、身上,许久,悠然叹息,说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风起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洪公,天冷了,该要加衣。”
“见一叶落”、“睹瓶中之冰”,语出《淮南子》。“风起青萍之末”则见于宋玉的《风赋》。
邓舍的这两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看似与眼下的危机形势毫无关系。但是洪继勋博学之士,闻弦歌而知雅意,却立刻行起了大礼,撩起前襟,再拜而言,说道:“今当强敌,益都彷徨。独主公不以为意,披襟以当之。则察罕虽狠,何足惧哉?闻主公此言,臣心定矣。闻主公此言,益都定矣!臣为主公贺喜,臣为益都贺喜!”
续继祖、邓承志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罗李郎也读过不少诗书,适才的惊骇过去,微一思索,随即明白了邓舍与洪继勋对谈的深意所在。他喃喃吟诵道:“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飚熛怒,耾耾雷声,回**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察罕,……。嘿嘿,察罕。”
邓舍轻轻拍打着树干,一手负在身后,仰起头,闭上眼,静静感受沉沉深夜里来的快哉秋风。风从府外来,从遥远的西方来。行经千山万水数百里地,经过了济南,也许还经过了泰安,吹至此地,拂过他的面孔,似犹自带有未曾退去的杀气。又恍惚一股自有的豪气。
风起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
邓舍似看到了济南城头,杨万虎持斧督战。又似看到了泰山脚下,高延世突围冲阵。他侧着耳朵,好像听见了甚么。他以手加额,像是对鏖战泰安城楼的将士们表示致敬。风声掠过,夜鸟惊飞。杀气盘旋益都城,豪气冲霄丞相府。
风起青萍之末,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
细思这走来一路,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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