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楼础嗯嗯以对,希望能早些结束这次会面。
徐宝心说了许多话,直到门口的婢女催促,她才不得不结束,双手捧着那张不太情愿的小脸,低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姓楼,应该姓徐,我是吴国公主,你是吴国皇帝的外孙……”
楼础挣脱手掌,大声道:“我姓楼,不姓徐,我……”话没说完,转身就跑,他才不想当这个怪女人的儿子,据他所知,“吴国公主”只是个绰号,是个玩笑,自己的一个哥哥的确娶了真正的公主,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与身后的女人完全不同。
“咱们都是吴国人,永远都是!”徐宝心向门外喊道,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很快,她又振作起来,“他会明白的,就算他自己糊涂,成国人也会让他明白的。”
徐宝心撵走婢女,关上房门,独坐床头,发现有些事情做比想更难,一刻钟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绝不会在大成皇帝的丧礼上流一滴眼泪。
五
楼础很恼火,人小腿短,跑得却快,出门没多远就甩掉了跟随的婢女,一路进入花园。
大将军府占地颇广,却非自由散漫之所,即使只有六岁,楼础也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比如,大花园是万万去不得的,被人发现,真的会挨揍,另一头的小花园则可以随便进入,这里花草丛生,疏于打理,是男孩子们的乐园。
楼础既气恼又困惑,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却又不愿明确承认。
前方的草丛里突然蹿出七八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个个手持木刀木枪,衣服乱缠一气,模仿将士的盔甲。
“站住!”最大的孩子喝道。
楼础一顿,转身又跑,他可不会乖乖地站住,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兄弟,至少在大人面前,他们以兄弟互称,私下里却丝毫没有友爱之情。
楼础总是逃跑的那一个,也总是逃不掉的那一个,没多久他就被扑倒在地。
最大的孩子用木刀指着楼础的鼻子,“大胆逆贼,胆敢擅闯军营,军法侍候!”
没人知道“军法”具体是什么,反正死死压住就是。
楼础停止挣扎,抬起满是泥土的脸,大声道:“我不是逆贼,我是……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最大的孩子颇感兴趣,收回木刀。
“皇帝死了。”
最大的孩子拿木刀在楼础头上拍了一下,“敢说这种谎话,死罪。”
“不是谎话,我听大人说的,大将军已经进宫了。”府里的孩子们习惯称父亲为“大将军”,带着崇敬与得意。
孩子们纷纷起身,脸上显出几分茫然,楼础也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猜想自己算是又逃过一劫。
“皇帝……也会死吗?”一个孩子问。
“不准说死,是驾崩。”最大的孩子纠正道,挠挠头,面露喜色,“大将军进宫,肯定是要辅佐新皇帝,很快就能让我当真正的将军啦。”
其他孩子也露出喜色,没一个人明白皇帝驾崩的真实影响。
“你们都要跟着我当长使、校尉、参军……你不行。”最大的孩子用刀指着楼础,搜肠刮地想那个词,一会之后补充道:“你被禁锢了。”
“禁锢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禁锢就是……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最大的孩子给出一个简单但是准确的解释,“咱们长大之后都能当官,就他不能。”
楼础对当官没有特别的热望,只是无法接受“不能”两个字,涨红了脸,“我想当就能当!”
最大的孩子笑出了声,“你还不知道禁锢是什么吧?哈哈,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朝廷立下规矩,不让你们这些人当官,因为吴国人最坏,所以吴国人的小孩子也坏。”
“我不是……”楼础又涨红脸,可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吴国公主”所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改口道:“你当不了将军。”
最大的孩子又拿刀敲打楼础的头,“我又不是吴国人的儿子,想当将军就当将军。”
楼础退后两步,“咱们楼家不缺将军,大将军送你去最好的学堂,这是想让你当文官。”
这回换成最大的孩子脸皮涨红了,在他们楼家孩子眼中,文官多少带着一点怯懦的意味,将军才是最佳选择。
趁兄弟们愣神的时候,楼础钻空逃跑,这回他选草丛间的小路,尽量隐藏身形。
争论就此结束,其他孩子随后追赶,在意的不是文官、武将,单纯享受追逐的乐趣。
这一天是大成朝亨十四年夏六月十三,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在迅速传往帝国的各个方向,空中骄阳似火,一群孩子在小花园里你追我赶,不知踩折多少花草、流下多少汗水。
天色将晚,他们将兵器藏好,排着队离开小花园,楼础殿后,身上、脸上比别人都要脏,得到的乐趣则与兄弟们一样多。
六
一回到住处,所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换上难看而不舒服的衣服,竟然没吃到晚饭,就被送一间屋子,大人要求他们跪地痛哭。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慢慢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听明白,皇帝真的驾崩了。
一名中年妇人将楼础单独带到一边,用绢帕拭去他脸上的灰土与泪痕,轻声道:“你应该多哭些,徐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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