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同方尚在迟疑,背着他的小厮见他不语,也不等他发话,便自顾自转身要背着他回去。
丁同方忙道:“左右今日无事,便是出去转转也好。我与沈贤弟去富蕴楼喝杯水酒。”
那婆子忙不迭上来拦着,口中只道:“夫人说了,少爷要请酒,只管吩咐厨房准备就是,咱们府里的富贵岂不是三晋头一号的?要什么不得?岂不比外面那些腌臜的胡乱应付的好!再者说外头市井间多是无耻的酒娘,妖媚的歌女,咱们府中规矩大,少爷还是不要胡闹的好。”
丁同方被她说的满脸通红。他只不过是胡乱应付一句,没想到一句去酒楼就叫那婆子数落的像是要逛青楼一样,看着周围下人们的目光,丁同方再次体会到自己在府中的孤立无援。
小厮心里嫌背着丁同方沉重,又觉得丁同方一向争不过继室那边,便又急着往回走。丁同方气得嘴唇直哆嗦,他自小接触的人少,故而口舌笨拙,不善打这些口角官司,偏腿脚又不好,想要自顾自走掉也不成,竟被些下人辖制住。
“慢着!”众人回头,却是沈栗笑盈盈盯着那婆子。
那婆子见沈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忐忑。她是知道上次就是这个少年登门时干掉了自己一个同行的。此次夫人命人来找三少爷的麻烦,她本是想躲着的,奈何因上次那嬷嬷被打死,夫人身边少了个心腹,大家都想贴上去,她表现的最积极,叫夫人看在眼里,还没等她高兴自己得了势,就赶上这个要命的差事。
待要不来吧,又怕惹怒了夫人,过来吧,又怕这位敢当面开口指责丁府下人的少爷找麻烦。思来想去,这婆子开悟了,上次那短命鬼是言语间奚落了沈七公子,才引得人家勃然大怒,得,今天我只盯着三少爷便是,沈七公子就没理由管人家的闲事了。
那婆子定定心,按着原先思量的主意开口道:“沈七公子,这是我们丁家夫人在教训少爷呢。”
言下之意,人家母亲管儿子,天经地义,不关外人的事。
沈栗点头笑道:“贵府夫人虽是继室,却也算是同方兄的母亲,这母亲教训儿子,不管占理不占理吧,也是应当应分的。学生相信就是贵府先夫人再世,也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那什么,不是有句话讲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母要儿亡儿不能不亡?”
背着丁同方的小厮忽觉丁同方在自己背上轻颤,三少爷这是在偷笑吗?
那婆子哑然。“君叫臣亡”一句惊教沈栗随口改成“母要儿亡”,又说什么先夫人、继室之类的话,表面上听着冠冕堂皇,实际上就差没直指责丁府的继室想谋害丁同方了。
这些话要是旁人说出来,那婆子还要上前理论理论,可她怕自己一搭话叫沈栗揪出什么不是来,只咬着牙装着没有听出什么端倪,皮笑肉不笑道:“沈七公子明白就好。”
沈栗点头道:“明白,明白。哎,不过,在下还是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这位嬷嬷了。”
来了!众人心道。其实沈栗出言拦阻时众人就明白这位少爷怕是又要挑理,只是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沈栗只微笑道:“方才世兄先是说他要去寻木匠,你口称夫人说如何如何,后来世兄改口要去酒肆,你又称夫人说如何如何。学生就奇怪了,你家夫人派你来时还能预料到你家少爷如何回话,偏能顺着他的话教训他?还是……”
那婆子心惊胆战眼看着沈栗似笑非笑继续道:“还是你这嬷嬷胆大包天,趁着这个机会借题发挥,自己教训主人?”
没错!丁同方恍然大悟,那婆子与自己对答时,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有话堵着,句句不离“夫人说”,继母远在后院,怎么可能事先料到自己说些什么,然后教这婆子怎么与自己争辩!先前那些话根本就不是出自继母之口,而是这奴才自作主张。
“混账,放肆!”丁同方大叫道。
“不不不,”那婆子慌忙道:“不是这样的,是夫人命奴婢……”
“是贵府夫人命你无论如何都要拦阻同方兄出门,所以你才敢句句都称夫人说?”沈栗接道。
婆子想说是,又不能说。
继室的确是打着无论如何都要拦着丁同方的主意,单为给他添堵,圈着他不教他出门罢了。因此那婆子才句句堵着丁同方。可这打算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如果如那婆子先前所言,是因为诸如觉得丁同方不该去酒肆等等切实的理由拦阻继子出门,还算得有上正当理由管教继子;如果婆子承认继室是吩咐不分理由只管拦着,那就不是母亲管儿子,而是明摆着不怀好意折腾继子了。
虽然阖府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继室还是需要扯上一张遮羞布的。
虽然时气就要入冬,天气已经渐渐转凉,那婆子却在冷风中汗流浃背,通身都是冷汗。
想到继室阴毒的手段,自己的身契也握在主母手中,她怎么敢明言继室的心思?可若是不讲出来,那自己就是沈栗口中无中生有,拿着鸡毛当令箭,胆大包天教训主家的奴婢!无论选哪样,自己都得不了好。
沈栗漠然看着眼前的婆子方才拦人时的得意已经不见,反而换上满脸的惶恐不安。沈栗却并不觉得这婆子如何可怜。
身为下人的确身世堪怜,仰人鼻息,然而奴才和奴才也是不一样的。如这婆子一般,日日助纣为虐,恨不得找到机会狠狠磋磨主人家里不得势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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