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澈笑呵呵地瞧着面前这脱尘无碍的少女面上的愁容,开解道:“不如寻些事情来做?”
“师父,徒儿能做些什么呢?”
“嗯。”水神澈故作沉吟道:“凡我西陵子弟,出师之后,有为官者,有讲学者,有往边关为朝廷出力之辈。”
话尤未完,少女抢先咕哝道:“不好不好。”
“为官爱民,讲学明智,往边关可防北丹狼子,为何不好?”
空幽然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只是觉着不好,却不知不好在哪里。”
水神澈笑了:“为师已为你想好出路,却不知你愿还是不愿。”
“愿。”空幽然这一生从未答的这般快过,因为她知道师父永远不会害自己,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但她很多年以后,都会痛苦于自己当年的信任,师父果然没有害她,只是给了她一个自己从未想到的出路。水神澈嘴角轻扬,微笑说道:“明年庙中诰天,你将成为中土史上最年轻的大神官。”
空幽然一愣,捋捋额间细发,站起身来有些失神地走出殿门,一言未发。
水神澈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微笑着看着殿门的方向。
半个时辰之后,空幽然轻轻地走了回来,靠在那黄木门上,轻声问道:“为什么呀?”
“需要讲吗?如果从道理来讲,我可以为你说上一整天。其实……只是这座破庙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水神澈低着头。
※※※
终究还是讲了道理,因为空幽然虽只爱与花鸟为伴,却也知道大神官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最初时,我西陵宗义讲究的只是以德智二字渡化世人,奈何庙中大德见传法多年,这世上仍是不平难锄,不义而天承富贵的,仍是享着锦衣玉食,虔诚而终生困厄的,仍是不得温饱。疑虑纷争渐起,庙中修行之人所遁之途自然渐远,其后一派专求净心,所谓乐陶陶,且尽天真,只欲往生之初问道,是为初禅宗;一派讲求修身祈福,求得助世人延年益寿,身体康健,也是造福,是为修道宗;剩下那一派,却讲求勤勉入世,扫不平,佐皇定天下,明德治国,是为度厄宗;只是数百年下来,三宗交繁,却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界限。”
“世人有所言:以初禅治心,以修道治身,以渡厄治世,便是此理了。庙中人亦常言道:不知渡厄,不能涉世;不精修道,不能忘世;不通初禅,不能出世。三者皆明,便近神道了……”
水神澈静静地看了看身前正绞着手指的少女,续道:“这百余年来,唯一有望三道皆明的便只有我那知秋师兄了,奈何奈何,奈何此人执念过深,一心入世,总言道北丹一日不亡,中土则一日不宁,百姓则一日不安,于是视初禅二字如敝履……”
空幽然听到知秋二字,睫毛微眨,静静道:“这又与我何干?”
“自知秋师兄隐入京中,这庙中大神官便有一席虚待,而这神庙如今已为朝廷之影,再无净修之意,所以我……”水神澈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我恳请你以自己的烂漫之心,减去此间的无边戾气。”
“戾气?”空幽然吃惊地看着他,双唇微启,“师父为何用了这般严重的言语?”
水神澈肃然望着她:“又岂是戾气所能形容?这数十年来,他让朝中一位亲王冤走西山,逼疯太子,如此恶事仗着大道二字以行。却不知他这所谓大道又是何道?莫非以为这天下尽要按着他的想法才是所谓天下!”
空幽然看着师父愈发的激动,却是吃吃笑了。她以为这只是将老的师父一次梦冲般的举动。因为她深知大神官这三字意味着什么,自然不会相信自己这样一个稚龄女子会如师父所愿,穿上那身雪白绘梅的神袍,于是轻声应道:“这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又自言自语道:“这个他,又是谁呢?”
※※※
述明二年春,西陵山诰天。
那日天色忽然放晴,阳光借着满地的雪,一下子弥散开来。来自中土各地的神官、神使还有那些外堂寺庙的长老们纷纷踏雪上山,一时之间西陵山上热闹非凡,殿前积雪被人踏的泥泞一片。
她还是穿着那身素白无纹的衣裳,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初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窗前梅花旁的浣衣古潭上,听着屋外传来的嘈杂之声,心生烦乱。
从门外进来了三个人。
水神澈领头,其后有两位大人物,衣领上绣着银丝寒梅,正是神庙仅有的两位大神官。
“莫公,老王爷,请坐。”
“水师叔客气。”
水神澈请二人坐下,空幽然支颌于棂,并不回头。
那两位天下间有数的人物,看着这清幽少女的侧面,良久无语,半晌之后起身而去,临走前静静说道:“恭贺空大神官。”
此言一出,空幽然名份已定。
她闻言愕然回头,却见不到屋中有人来过的痕迹。
※※※
殿外却依然暄嚷。
没有一位庙中人愿意接受在山上嬉戏度日数载的一个小女子成为位尊无比的大神官,于是抗议之声四起。直到两位权重名高的大神官表示无赞同之后,众人议论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空幽然面上笼着轻纱,穿上那件代表着尊崇身份的银梅雪袍,在水师的引导下木然走进西陵正殿,跪坐于神像之前的蒲团上。
礼宣三声。
水神澈立于她身后,围视四众,轻声道:“洒水以使礼成。”
喜欢映秀十年事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