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赶到县署时,天色将晚,犯妇已经收监,苦主也暂且出去投亲,只等来日宣判。借着落日的余晖,他看见一个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小姑娘正端着一碗黑水使劲往郭嘉口里倒,而郭嘉紧闭牙关,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秋明惊呼一声:“住手,你要害死他吗?”
小姑娘不满地瞪了秋明一眼:“我这是刚请下的最好的符水,是给他治病的,什么叫害死他?对了,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擅闯县衙?”
秋明看见郭嘉无事,心头大石总算放下,笑嘻嘻地道:“你叫张玉兰是吧?我是秋明。”
小姑娘呆萌地应了声:“哦,秋明。”忽然惊觉:“呀,你就是秋明。”双手把碗一丢,飞快地逃走了。
郭嘉找来清水漱口,摇着头道:“小表弟,你的这房如夫人真是……,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秋明小心地赔笑,问道:“居孔呢?他怎么不来救你?”
“他去调查那妇人所说是真是假了,对哦,你既然回来了,那这个案子自当由你来审理,我总算得脱大难了。”
秋明心想,以郭嘉之才,处理这么一个百里小县的政务那真是轻松写意之极,他说的大难应该指的张玉兰吧。当下也不说破,只道:“奉孝辛苦了,这个案子就交给我吧。”
郭嘉奇道:“看你的样子,倒象是胸有成竹,你准备怎么判?”
秋明刚说了四个字:“春秋决狱”,郭嘉就眼睛一亮,随即挥手制止了秋明继续往下说。他站起走到前衙的侧壁,用布条堵住壁上的一个破洞,接着就听见张玉兰的一声惊叫,然后是一溜小跑远去的脚步声。
郭嘉笑道:“看来你这次去陈留,学了不少东西嘛。”
秋明得意地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的岳丈是谁,随便提点我一下就够我用一辈子的了。对了,我问你,郑伯克段于鄢,是什么意思?”
郭嘉的眼睛更加锐利起来,昏黄的烛火中显得亮如星辰一般,他忽然道:“你想要对付合肥侯?”
秋明吓了一跳:“什么?这你也看得出来?太神了吧?”
郭嘉撇嘴道:“吃了合肥侯那么大的亏,以你的性格,不加以报复才怪了。不过这条绝户计太过毒辣,究竟是何人所出?”
秋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荀攸的名字,只是继续询问道:“这六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条毒计?”
郭嘉道:“这一条出自春秋左传,说的是郑庄公和弟弟太叔段的故事。郑庄公知弟弟有反意,反而不断纵容他,给他各种赏赐,太叔段需索无度,终于起兵造反,郑庄公秉大义名分,很快击败并处死了太叔段。郑伯克段于鄢,虽然只有六个字,却点出了郑庄公对弟失教,故意诱使他造反,使其自寻死路自入死地,其中不无讥讽之意。”
一直没说话的魏延出声道:“你们读书人真是麻烦,区区几个字还弄出来这么多含义,我看都是吃饱了撑得难受瞎琢磨出来的,人家左丘明根本没想过绕这些花花圈子。”
秋明和郭嘉都是大笑,秋明道:“我可不是郑庄公,要逼反合肥侯,有难度吧?”
郭嘉正色道:“这要看你对合肥侯是什么态度了,是否真是不共戴天之仇?”
秋明想起那对无辜惨死的父女,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伤痛,眼中凶光四射道:“对,我要他死,我要他身败名裂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郭嘉道:“自从你遇袭一事传来,我就多方收集关于合肥侯的消息,依我看,他日后必反。先帝无子,当今天子原为河间解渎亭侯刘苌之子,窦武陈蕃有迎立之功,却被中常侍所害,天子惶恐之时曾与其弟刘越约定兄终弟及。”
“后来天子与中常侍修善,尊张让为阿父,赵忠为阿母,皇位渐渐稳固,又自己生得二子,遂不复前约,寻个由头把刘越贬为合肥侯,远远赶出宫中。合肥侯素得太后宠爱,怎肯吃这个暗亏,于是广纳豪杰交结官吏,如今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秋明呆了半天,问道:“就算是广纳豪杰交结官吏,也不能说明他有反意吧,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逍遥侯爷呢?而且当今天子威加海内,黄巾作乱那么大的声势也是飞快地被平定了,合肥侯没那么蠢敢随便造反吧?”
郭嘉道:“所以我们需要设计让他非反不可,啧啧,郑伯克段于鄢,此计真是太毒了,若是出自朝臣之手,未必不是天子亲自授意呢。”
秋明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起来,以荀湛那么大大咧咧的性格,怎么会那么巧听到荀彧和荀攸两个大奸鬼的议论,这分明是借他之口入自己之耳嘛。想起荀攸的黄门侍郎之职,秋明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天子这是要借刀杀人吗?
由于情报太少,秋明和郭嘉没有得出什么具体的实施方案,只好先各自返家。秋明回到府中,饭菜却是早已凉了,秋明妙语连珠连消带打,总算融化了蔡文姬脸上的层层寒霜。
第二天一早,秋明换上官服,带同黄忠魏延一起去县署正式办公。刚拐了两个弯,就看见县署门口围满了人,却都是来看秋县丞亲自断案的。人群中,那家苦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家子侄死状多么多么凄惨,恶妇多么多么狠毒,陪同的乡老也是各种帮腔,终于引得群情激愤,大呼严惩凶手之类的话语。
秋明在案后坐定,下意识地往侧壁上的破洞瞄了一眼,果然看见一双秀如秋水般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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