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们趁机簇拥董先生入席,彼此谦让座位,又讲了许多废话。苏中玉喜笑颜开,来回布菜斟酒。少时坐定,众人道声“有僭”,一齐落筷,恰似风卷残云,盘里的菜早空了大半。众秀才酒足饭饱,仍不肯离座,端着酒杯闲谈。蒋文卿赞叹毕竟是官宦人家,仓猝间摆的酒宴,竟比大饭馆强百倍,可知平时顿顿山珍海味。董致中眯起眼,打嗝掉文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呃,吾辈固所愿也。”
苏中玉抿嘴赞道:“先生好学问,出口成章。”
蒋文卿胡吹道:“致中先生乃川东大才子,文采德望,那是几百年罕有的。历来涪州,万州的地方官儿,到任必先拜访先生,请教崇礼敦化之道。每年秋末,那些中举的学生登门谢师,送的牌匾,锦旗,足足能装三间大屋呢。”
苏中玉睁着妙目,满脸惊喜的神情,道:“奴家书只恨读书少,平生最钦佩饱学的才子。董先生内秀外笃,气度非常,果真是位名士俊彦。难怪奴家一看见他,敬爱之情便油然而生呢!”
董致中活了六十岁,首次听见女人对他提到‘爱’字,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睛眯成两条缝。巧儿紧挨桃夭夭而坐,见状不解,悄悄问道:“桃大哥,他们叽哩咕噜,讲些什么?”
桃夭夭也跟她耳语:“全是瞎扯淡,你小孩子家少管。”忽然惊觉,直直的瞪着巧儿,问道:“你怎知我姓桃?”
巧儿随口答道:“瞧你样子就晓得啦。印堂粉红现桃花,非但姓桃,而且很快要走桃花运哩。”
桃夭夭莫名惊疑,仔细打量巧儿,忽觉她眼神灵动,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再摸自己额头,哪有什么桃花?
那边苏中玉已跟秀才们打的火热,渐渐说出‘才子多情’‘佳人寂寞’等风话。蒋文卿几人仗着酒劲,寻机近身厮磨挨擦,捏捏碰碰,把苏中玉弄得娇笑不止。情浓处,蒋文卿伸个懒腰,惬意道:“唉,俗语说的好啊,‘饱暖思……’”
“*”两字尚未出口,董致中板起脸“哼”了一声,手往桌上猛拍,震翻大半碗残汤。众秀才悚然发呆,莫明其妙。苏中玉料知董致中吃醋,近前拉住他手腕,娇声道:“董郎何故生气嘛。吓得奴家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不信你摸摸。”就翻过他的手,按到自己胸脯上。董致中何时享过这等艳福,当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天灵盖象开了条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
桃夭夭忙用手遮住巧儿的脸,道:“危险,小孩不宜看这个。”忽觉头晕脑胀,想出屋去看雨势,腿跨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巧儿低声道:“方才那酒,叫做‘缠丝软筋露’,人喝了六根混浊,情迷意乱。你假装睡觉莫乱动。”从背篼里掏出几片草叶,送到桃夭夭鼻端。桃夭夭登觉神清气爽,醉意全消,连胸口伤痛都消失了。他知道巧儿绝非常人,忙依她的叮嘱,趴在桌上佯装打瞌睡。
众秀才也挪不开脚,却只顾嬉闹发痴,毫无半点戒心。苏中玉笑道:“喝了我的酒,必喝我的茶,否则出不去这门的。”
旧时俗谚“酒是色媒人,姻缘茶说合”,男女间论‘喝茶’,即是成亲的意思。众人喝过催情的美酒,又得了这露情的话头,立即争相献谄。苏中玉又道:“茶室狭窄,仅容两人对坐,董先生德高望重,先跟奴家去醒醒酒罢。”董致中斜眼睨视左右,比中状元还得意,扶着苏中玉的肩膀,半倚半搂,转入里边寝室去了。
红烛烧了半截,苏中玉回到堂屋。只见她星眼朦松,粉面含春,呼吸还带娇喘,曼声道:“毕竟是老年人,两个回合便缴械投降。唉,奴家意犹未尽,那位再来接力?”众秀才心痒难挠,抓阄决定次序,姜显亲幸得榜眼之荣,也搂着佳人入内“喝茶醒酒”。
如此往来数回,天色已朦朦发亮。众秀才依次应卯,个个有去无回。最后只剩桃夭夭趴桌子假睡,巧儿仍守在身边。苏中玉走出来,恨恨的瞪了巧儿几眼,冷笑数声,飘然出屋了。
巧儿面露难色,想了想,压低嗓子道:“她向我挑战呢,我且和她过过招。桃大哥,你乖乖待着别乱动,不然性命难保。”由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桃夭夭手里,道“这个送你,随着带着可以驱邪,方才那女人忌惮我,全因为这玩意儿。”
桃夭夭接了细看,绿油油的玉牌,形似竹片,重如黄金,中间篆个‘镇’字。他料定是仙家宝物,忙道:“你给了我,自己怎么办?此物既可驱妖,你拿着才是物尽其用。”
巧儿烦了,插腰道:“罗嗦个鬼!又不是值钱东西,我回去让天机师兄重雕一个就是了。再婆婆妈妈不听话,我给你贴张‘倒运符’,让你倒霉晦气一辈子!哼。”虽是责骂,却脆生生宛如银铃,跟着顿足挫腰,身影飞出房门。
桃夭夭把牌子揣入怀内,思度巧儿稚气可掬的神态,以及她提到的‘师兄’——既有师兄必有师门,她是那位仙师的徒儿?转念又记起董致中等人,他们到底有何遭遇?眼下处境怎样?他少年人好奇心重,经不住左思右想起念头,忘了巧儿嘱咐,站起身活动开腿脚,便悄悄朝后边摸来。
堂屋连着走廊,两边厢房数间,打开门里面全部空空如也。桃夭夭纳闷“奇怪,几个大活人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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