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最里面,地上堆满了茅草,有一卷席子做床用,然而牢房太潮湿了,草料伸手压几下都能挤出水来。
高高的一扇小窗口挂在头顶上,大约已经入夜,一道幽蓝的光芒洒进来,在不远处落下一个方形的清辉。
在这种地方,白天黑夜都不分明了。
女牢这边关的都是明家的女眷,明霜、张姨娘和几个通房挤在一块儿,叶夫人因为是正房妻室,所以单独辟了一间给她。
从下午进来到现在哭声就没停过,如今都是阶下囚,说话也就不用顾忌了,张姨娘隔着牢门往叶夫人那儿骂道:
“瞧瞧你养的好儿子!行贿、谋反、勾结罪臣,什么坏事儿都让他做绝了!他还不吭声,一个人把咱们一家子的命都搭进去了,你现在高兴了?!”
叶夫人只抱着膝盖靠墙而坐,呆滞地缩在那儿,一言不发,半天才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不会的!可怜我闺女。”张姨娘含泪哭道,“为了救你那个混账东西,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毁了……”
明霜坐在一旁,忽然很庆幸地想着:还好,她把杏遥嫁出去了;还好,江城一早就被她打发走了。
只是不知未晚和嬷嬷她们有没有受到牵连,现在又在哪里,是好是坏……
牢里头阴冷,寒气森森的往上冒,小腿上的旧伤反反复复的疼痛,她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情却意外的平静,毫无波澜。
都是金贵的千金小姐世家夫人,从没睡过牢房,这地方什么东西都有,想往茅草上躺一躺,但人刚睡下去,叽叽喳喳一阵耗子叫声。
几个女人吓得尖声哭喊,抱作一团。
“老鼠,是老鼠!”
听说这种大牢中的鼠都比较凶狠,夜里会爬出来啃人的耳朵和手指头吃,有许多犯人在坐牢时染了鼠疫,没等到出狱就病死了。
张姨娘一面吓得发抖,一面取了些干草去赶老鼠。从前多不可一世的人,到现在也只能与这些畜生同住一个屋檐之下。
明霜侧眼去看叶夫人,她显然不吓得不轻,脸色发白,因为是独自一人在一间牢房里,连个能抱着取暖的都没有,瞧上去何其可怜。
虽然如此,明霜心里却觉得很痛快。哪怕眼下身处如此肮脏之地她也毫不在乎,想想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听过的嘲讽,挨过的责骂,好像老天爷是无形中帮了她一把。
这样侮辱对于叶夫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一个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在人前耀武扬威了那么多年,现在却由于害怕不得不往她们牢门口躲。
这大约就是报应吧。
她想。
脚边爬过一串蜚蠊,张姨娘胆子大,用干草替她拂开,抬眼看见明霜不声不响地坐在原地,神色平淡,禁不住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明绣在场应该早就哭闹起来了,这姑娘倒好,处变不惊的,她怜惜地叹道:“要是那时你嫁给那个校尉刘安就好了,如今也不用吃这个苦头。”
明霜终于转过眼来看她:“那倒不如死了的好。”
张姨娘闻言微怔,讷讷地打量她许久,感到惊讶。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年轻呢,后头有几十年能活……”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有意思的么。”她似乎不愿再多说,别过脸去闭目养神。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是第几天的时候,牢头在外嚷了一句“有人探监”,一群人才茫茫然地从角落里抬起头。
正在揣测着来者会是谁,那尽头处,明绣一路小跑而来,扑到牢门前就喊娘。
张姨娘听到声音骤然一愣,忙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边,两个人隔着牢门伸手相握,泪如雨下。
“绣儿……”
她现在梳了妇人发髻,穿着打扮变了不少,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手里提着饭菜、棉被和衣裳。
“娘,你在这儿过得怎么样?”明绣摸着她脸颊,“你都瘦了……一定是饭菜不好吃,我听说他们连饭都是馊的,这种东西哪里能给人吃啊!”
张姨娘悄悄擦眼泪,含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说不准往后连吃馊饭的命都没了。”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案子还没判下来么,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呢。”
明绣回头招呼丫头,两个人赶紧把食盒递上去。
“我特地命人做了你爱吃的菜,你趁热吃。”
“对了,还有一些换的衣裳和棉被。”她把东西都抱在怀里,“这么冷的地方,夜里不盖被子岂不是挨冻么,您可别亏待自己,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告诉我。”
“诶。”张姨娘点点头,随后又担忧地瞧她,“你呢?你过得好不好?府里的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我很好,好得很。”明绣抹了把泪,强笑道,“老头子对我还不错,府上妾室多,夫人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每天就和在咱们家过得差不多,你不用惦记我。”
给七老八十的人做妾,哪里会和没出阁的时候相比啊!张姨娘知道她在宽慰自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顾及得了她。
明绣带来的饭食不少,看张姨娘吃得香,也端了一碗递给明霜和其他几人。
“二姐也吃点吧。”
“是啊。”张姨娘接过碗来放在明霜跟前,轻叹道,“咱们要想开点,横竖就是那一刀子,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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