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芝起得很晚,皇后的床香甜软糯,躺着让人不忍离开,与她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这一切美好的东西,原本应该是她的。
瞧这屋里的陈设摆件,无一不是珍品。就连面前这面镌刻着凤舞九天的铜镜,也会将人照得更加光彩夺目,桃红水色。
凭什么姜樰可以将这些原本属于她的统统抢走,心安理得地享受,反过来还要踩她一脚。你不仁,我不义,今日之后,但愿这个女人可以永远消失在世上!
“娘娘。”翠屏垂着头,轻手轻脚走进来,声音夹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贺子芝听到她来了,美眸微抬,目光却并未离开铜镜。镜子中的自己姿容绝佳,不像姜樰那般美如牡丹倾城,却多了空谷幽兰的气韵。
她瞟了眼翠屏,玉指放在额角,皱眉轻揉起来:“才刚起床,便又头晕……你们都出去——翠屏,伺候本宫去歇一歇。”
殿内的宫女儿太监们便都应声退下,只留下翠屏一个人。贺子芝却放下手指,一扫脸上阴霾,继续坐在镜前,拣选着妆奁中的耳坠。
“如何了?”她漫不经心的问。
“……都办妥了,陈立亲自下的药。”
“他可曾说过什么?”
“他说……”翠屏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太自在,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鼻音,“他说这次是替娘娘办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万望娘娘保他周全,他日后一定继续为娘娘鞍前马后。”
“他没求本宫将你许给他?”
翠屏眼圈微红,点头:“求了。”
“他也配?”贺子芝讪笑,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抬手将翠屏扶起,“本宫的婢女,岂能配个马倌——毒可下了?”
“奴婢走时给他果脯了,他说喜欢吃酸甜的,回去便要藏起来吃,谁也不给。”
贺子芝还算满意,略点了点头,又细瞄了翠屏一眼,但见她面容憔悴,玉颈上隐约还残留着昨夜的红痕。
她收回目光,在妆奁中翻找起东西,终于看中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却是拉住翠屏的手,塞给她:“委屈你了,你只管安心跟着本宫,来日本宫自会替你安排更好的。”
翠屏闷声点头,将眼泪都憋回心里。
陈立毕竟是她自小相识的,虽然对他没有情,但一个晚上失了清白给他,更是亲手下毒杀了他,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难以迈过去的坎。
不过,这有如何。她不在乎主子会不会为她安排,她只需要完成主子的安排。如果没有主子,早就十年前,她就已经在盗匪手下失去清白和性命了。
魏恒策马扬鞭奔至小猎场,从撞破的围栏之处出发,沿着姜樰连人带马消失的方向一路狂奔,惊飞林间鸟儿无数。
林中遍地铺满枯叶,根本看不出马蹄的痕迹。他这一路,起初还能看到被撞断的枝干,之后却一个也寻不到了。
可能不知从何时起,就找错了方向。
魏恒眉间深锁不展,勒马停住,略一迟疑,取出求救的冲天弹放飞到空中。白日里弹光几乎是看不到的,只在他头顶发出一声清晰的爆裂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姜樰可以听到,如果她已经控制住了马,知道有人来寻她了,或许有办法告诉他她究竟在哪里。
魏恒在原地等了片刻,并没有等来任何讯号,也没有看到何方有烟雾升起,知道她大概并没有能够控制住马,心急之下也没了耐心等待,又无头苍蝇似的继续寻找起她的踪迹。
树林虽密,风却很大,从山顶吹下来的风阴森呼啸着,如鬼哭,如狼嚎,他尚且觉出不适,更别提一个孤身女子。
他继续催马前行,逐渐听到四处的呼喊声响起。
那是禁军进山搜寻了。
上千人在寻找,他仍觉得不够,不知姜威的人是否已经找到她了。自己就这么冲进山里,没有人进行后续的调动指挥,其实才是最不妥的吧。
在长年的压抑和隐忍之下,所练就的稳重,就这样因她而溃不成军。既然上苍给他机会再活一次,他如果还不能守住应该去守的,那么重活这一世,有何意义。
他骑着马,在林中不知走了多久。
远处传来水声,魏恒觉得略有些口渴,掂掂水囊,才发现里面的水已经饮尽了,驱马往水声传来的方向去。
他已不挑河水是否干净,随便捧了几口进嘴,再度翻身上了马,一时心中有了计较。
如果沿着这条河走,不至于走偏了方向。假设她已经摆脱了那匹马,可能会寻水喝,然后再沿着河流一直走下山……
相对来说,这种可能性是稍大一些的。
魏恒沿着河岸,这就催马快快上山。
然而,在行了不足百步之时,河水冲下来一个东西。须臾之间,呼吸凝滞,来不及细想,他已翻下马背,扑进水中将它捞起来。
一只箭。
为女眷特制的小箭,箭尾还雕了一只凤凰,上了金漆。天底下要说谁配得上用这只箭,那就只能是皇后了。
相比欣喜,他更多的是担心——人大约就在上游某处,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会把箭弄丢?!
然而接下来从上游漂下来的东西,才叫他心冷如冰。
那是一片白色的衣袖碎片,一大半已经被血染红,在碧波潋滟的山涧流水中,如一叶红到极致的枫叶小舟……
面对一只猛虎,除了死,还有别的结果么?
姜樰转身的那一瞬,正对上猛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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