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村长家是个有门楼的大户人家。光大门旁两棵一抱粗的老槐就让人心生敬意。这两棵树少说长了也有一百年,不用说,赵家一定是坐地的老户,子孙绵延,人情忠厚。这种人家也正是保家仙喜欢的去处。
杜绢的二舅奶奶六十来岁的样子,是个极爽快的女人。见着杜绢先是眼前一亮:“呀,二舅奶奶都不敢认了。你个臭丫头,你忘了二舅奶奶不要紧。二舅奶奶烙的葱丝饼你也忘了?”
杜绢跳过去抱住二舅奶奶。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才把众人介绍给她。这女人忙把大家让进去。堂屋挺宽敞,八仙桌上早就预备下了水果。一进屋,二舅奶奶又给众人沏茶上水。
周水打量一下这屋子,这房子应当是个老建筑,举架高,四面墙抹着雪白的灰膏,脚下是细砖幔地。屋里还有几件硬木家具,一张梨木八仙桌上放着水果和茶水。靠北墙有一对酸枝木的顶箱闷柜。闷柜的中间是一架条案,条案上方挂着一幅富贵牡丹图,这画有些奇怪,既没写一个字,也没一个活物,只是用大红大绿的重色泼出了个大写意。这间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脚底下的青砖都能照出人影来。
周老走到那幅牡丹图跟前鞠了一躬,除了周水大家不明所以。不过也都学着周老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周水知道是咋回事,那张牡丹图后头遮着的,一准是保家仙的香位图。之所以画面上没写文字,也没画活物,是为避免烧香火的时候,香头的指向性乱了,香火供奉得是画面背后遮着的仙位。
见周老众人一进屋就准确的找到了香堂,赵村长两口子也暗暗松了口气。喝了一遍茶,周老问赵村长:“咱家平时升香火吗?”
赵村长摇摇头:“至打我们家老太太没了之后,就再没烧过香了。”一扭头又跟二舅奶奶说道:“这一晃有十几年了吧?”
二舅奶奶点点头:“可不嘛,十二年了,妈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咱家的保家仙对咱家祖上有大恩。但凡咱有一口吃的,就得有仙家一炷香火。千万不可慢待了。”
周老点点头,又说:“具体啥恩,老人家说过吗?”
这时赵村长接过话来:“我小时候,我爷爷跟我提过,那还是前清年的事儿。咱家在东北有间买卖,那一年,一家十来口人从东北回老家,赶着两辆马拉的大辘轳车。正是傍年跟的时候,走到半路正遇上一场大雪。这雪大呀,一脚踩下去,雪没到大胯这儿。放眼一望,白茫茫一片,路都没了。大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一大家子人眼看要冻死在荒郊野地里了。正这时候,马缰绳自己开了,绷得笔直,分明是前头有人牵着马在走哇,可就是看不见人。后车跟着前车,就被领到一个村子里。这才讨了点开水,吃了顿热乎饭,一家人才算是活了过来。等雪停了,上路还没走两天,又遇上了胡子一一东北叫胡子,咱这儿叫土匪。胡子一看,车上皮毛细软的有不少,就要杀人越货。哪知道这刀刚一举起来,就凭空飞起一把雪沫子。东北的雪沫子跟咱这儿的雪可不一样,那儿的雪沫子跟沙子一样。胡子就迷了眼。胡子多呀,可谁举刀谁就迷眼。也看不见撒雪沫子的人,胡子就害怕了。他们把刀一扔,说:看来是有仙家护着你们呐,那你们走吧。就这样,一大家子人才算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周老听完了,说道:“唉呀,这可是大恩呐。那到了你这儿,香火咋还断了呢?”
赵村长有些扭捏,讪讪着正要说话。还是二舅奶奶抢过话头:“这不吗,人家是党员。我们老太太供了也就供了。他不能供,当了个狗屁村长,得起个表率作用啊。”
这时杜绢忽然跟了一句:“二舅奶奶,古人说得好——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想我二舅爷,可正经是位村级高干呢。”
一屋人差不多要笑倒了。好不容易止住笑,周老又问赵村长:“咱家香谱上供着几位保家仙?”
赵村长挠挠头:“我妈在的时候,好像说是有三位。可这一晃十多年没香火了,还有几位我就不敢肯定了。”
周老又问:“那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理香谱了?”
这时二舅奶奶接话了:“这事是我的主意,咱村里明的暗的不下几十户又供上保家仙了。咱家的仙家为啥就不能供?上头要是不让,那咱这个破村长就不干了。另外……”
说到这儿,二舅奶奶又扭捏了。停了一下,又说:“前几天晚上睡觉我连着做梦。梦见一个老年人,有七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子,穿着对襟的灰布衣服,手里还捏着个铜烟袋,就坐在这儿。”二舅奶奶指一下八仙桌的主位,又说:“这个老爷子跟我说:二锁家的……”
这时赵村长弱弱的插了一句,是和周老说的:“二锁是我的小名。”
周老一笑,继续听二舅奶奶说:“下一届呀,二锁这个官儿就别叫他再干了。其他村的村长都是年轻人,二锁比不了人家,人家年富力强的,能领着村民致富。咱村里早就有闲话了,只不过是碍着老情面,人家不好意思当面讲。”
周水偷看一眼赵村长,赵村长有点不好意思。
只听二舅奶奶接着说:“老人家点了一锅烟,滋吸一口,又说了:我看咱镇卫生院那几个小丫头也不像个大夫样,赵胖子的大孙女漾奶,漾奶就给开药哇?药那玩意是个啥好东西?再说了,这也不是病啊,给孩子捏两下,顺顺气不就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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