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多虑了,”姬泽不以为意,“吐蕃虽狼子野心,但张孝瓘身经百战,也不是吃素的。既是打仗,如何能没有伤亡?安西四镇是我大周领土,那尺不丹增胆敢进犯,我大周军队便必要让他知道疼!”
西次间中,皇帝祖孙之间气氛渐渐紧张,暖阁内,阿顾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狼毫笔置于案上的越瓷莲花水盂之中。
一泓墨色从笔毫上泛出,渐渐渍染了整盂清水。
“呵,”太皇太后铮铮道,“若当初高留仙未出征,康格尔得了碎叶城,摄于大周军锋,未始不会臣服大周统治。只圣人偏血气方刚,一意征伐,康格尔逼的急了,这才求助于吐蕃;如今事已至此,碎叶城尚还不一定能收复,安西都护府却已经陷于战海。四镇之中,碎叶不过是撮尔小城,龟兹才是西域重心所在。若丢了龟兹,高昌,甚至大周本土都要受到威胁,圣人,你可知道这重要性?”
“康格尔求援未久,吐蕃大军便到了龟兹城下,可见的吐蕃人早就守在葱岭下,早就对着安西虎视眈眈了。”姬泽不以为然,朗声辩驳,“吐蕃想来是趁着朕刚刚登基,安西又出了乱子,本就想在这个关头分一杯羹,就算朕不发兵,难道就一定能保证吐蕃安分守己么?既然如此,朕又何必忍这口气?”
“圣人,”太皇太后声音陡然扬高,“吐蕃纵是陈兵,若我西域安定,他找不到出兵的借口,也就退回高原了!圣人,”她沉下声音劝道,
“老身知道你年纪轻,志向高远,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一件好事。但你终究还太年轻,大周本土内部,尚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朝中世族顽固;边地节度使亦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些棘手事情你都没有开始解决,何必急着跟外族一争长短?”
仙居殿中天下最尊贵的祖孙对峙,侍候在殿中的宫人大气不敢出。麻纸上的簪花小楷字迹也渐渐粘滞起来,阿顾凝住笔,听着外面太皇太后和皇帝争执的声声动静,只觉心浮气躁,再也无法平心静气下来练字,抬起头来,与身边的桂儿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之间都有几分心惊胆战,心提的老高。
“皇祖母待朕好意,朕心中知晓。”年轻的皇帝沉声道,“朕也想要专注大周本土,但西域亦是我大周太宗、高宗两位皇帝打下来的疆土,朕不愿让这份基业败在我的手上。腾里斯亦是朕的子民。他的家族本是碎叶国主,高宗年间,大周兵锋横扫西域,其父出降。高宗皇帝允诺其家族世世为碎叶太守。此次达奚部叛乱,腾里斯奔赴安西都护府求援,西域诸国都将目光投在大周身上,若朕不能为滕里斯主持公道,则各个小国都将对大周失去信心,长此以往,西域疆业怕就这么散了。所以,这一场战,朕不得不打!”
“……遥想当年,太宗皇帝名将驰骋西域,何等风光,”年轻皇帝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太宗皇帝尚武遗风,距今不过七十余年,竟留存不下来了么?”
“你……”太皇太后陡的扬声,勉强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低声劝道,“圣人,老身知道你的志向。但西域诸地并入我大周之土未久,远未到完全归心的地步,便是安西四镇,在大周手上也不是没有丢过。四镇百姓终究非我汉人种族,如果能够保在手上当然很好,但若情势特殊,便是丢了一时,又有什么关系?”
“樊奴,”她放软了声音劝道,“我知道你满腔血性,总觉得国土哪怕一寸都不能丢。”太皇太后一拄手中凤头拐杖,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太宗皇帝雄风,谁不想复太宗皇帝雄风?你伯祖父,祖父,甚至你父皇,他们继位之初,心中未始不曾和你一样想过重振太宗皇帝雄风。但太宗皇帝雄才大略,又岂是子孙后代人人可以肖似的?”
姬泽硬邦邦道,“若太宗皇帝也这样想,如何有‘天可汗’的圣名?”
“放肆!”太皇太后怒喝。
暖阁之中,阿顾的一颗心吊的高高的,只觉得仿佛是一根弦,被绷紧到极处,听的太皇太后这声怒喝,惊的几乎跳起来,“砰”的一声,袖子拂过书案,将案上一旁镇纸拂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镇纸落地的声响仿佛一个信号,阻断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对峙。殿上,皇帝气劲被这一声响一阻,转头看向声响传来的地方,暖阁之中寂静无声,只门外的水精珠帘微微摇荡,遮住了暖阁之中的情景。
年轻的皇帝心思电转,站起身来,揉了揉疲倦的眉头,和声道,“皇祖母,听说阿顾已经开始随着太嫔习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如去看看阿顾的功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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