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统和议签订已迎来第六个年头,这些年墨青玄疲于奔命,挑起了贾静筠的担子,带领各方豪杰抗击金国。每每身先士卒,所向披靡,虽无官衔,人人都以“玄甲将军”尊称。
在战争之余,他总会想起白虚瑕。总会想起当年,还是十五岁时候的自己,那熙春楼前光怪陆离下彩色斑斓的初遇,那惊鸿的一瞥……那时候他隐在暗处的侧脸,低沉清澈的声音,被冷冷的微风掀起的白色袍角……两人比武赛画,饮酒品茶,击筷而歌,谈诗论剑,携手退敌,同生共死……直到后来,那么大的变故,那么大的变故,他却还是一直当他做朋友……他要一生一世当他做朋友的。
而此刻他会在何方,是不是已经和他的家人在一起,雍容地坐在猛兽毛皮制成的毯子上,吃着北方粗犷的野味,细致的奶茶,数着宋国的岁币,计划着如何南下。
墨青玄已经过不去了。自己脚下能踏遍的,只有大宋的土地。
这一年韩企先去世,他所提拔的宇文虚中、高士谈等人立即被告谋反。宇文虚中身在金营心在宋,却被赵构与秦桧联手出卖,下诏派中使前往闽中,将他一家全部送往金国,惨遭屠戮。朝廷忙活这些,边陲也松懈不少,金国得了好处,便也没有那么霸道。墨青玄难得有了清闲,便想去看看苏雨尘一家,此时正独自一人在余杭的茶肆饮茶吃肉。身侧一桌三人满脸悲色,皆着白袍,似是说着祭奠之事。
“……据说是临安名士,为了抗金被人暗杀的,真是可惜,似乎还很年轻。现在他的一张墨宝已值几十万两了。”
“我知道,是……白无瑕什么的罢?”
“不是不是,是无瑕公子,只知道姓白。”
“啊!我见过他作的诗。……既然要去孤山,不若我们就去拜祭一下。黄兄说如何?”
“甚好甚好,这个自然。”
墨青玄听着三人的谈话,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他……死了么?
他,竟然会死去么?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到过关于白虚瑕的消息。苏雨尘和他说了完颜雍完颜亮等人的事情,他以为白虚瑕一定是在金国运筹帷幄,在兄长的身边,出谋划策,计划着怎样夺取宋国一座又一座城池……然而,他竟然,死了么?
墨青玄一直以为白虚瑕是那种可以处理好一切,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位置的人。他那般深谋远虑,早就想到别人五步之外,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会死去么?
“开什么玩笑。”墨青玄扯起嘴角,“这一定又是他的障眼法,好能在暗中操持大局,帮他那该死的哥哥……”
定是这样。
这是墨青玄第四次饮酒。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就算有再大的胜利,也不曾饮过一滴酒。他只是记得当年在颍昌岳云的模样,只是记得大理扎拉桶白虚瑕的微醺面庞,只是记得狱中岳元帅的神情……饮酒这种痛苦的事情,会让他想起太多的曾经。
那时和岳云拼酒大醉,那时在狱中与岳元帅共饮屠苏酒……
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而那个和自己饮了同心酒的少年,也离去多时,临走时用那样悲戚的眼神让他恨自己。
而今,竟然听闻了他的死讯么?
姑且,去,看看罢。墨青玄这么对自己说着。抛下酒钱,提着酒瓶子便出得门去。
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人就这样死去了。直到他站在那衣冠冢之前,他还是不能相信。
虽醉得稀里糊涂,墨青玄的脚程仍快过那三个读书人,只看到墓碑前破碎的财神像,树洞中烧过的纸钱屑,散落满地的香头燃烬。坟前的草都已经长了起来,整整齐齐,清清白白,似是总有人清扫一般。
似是为了躲避什么一样,墓碑竟然刻得匆匆忙忙,只写了“白虚瑕之墓”五字,连款也没落,日子也没写。只是看上去,也该有了几年的光景。这七年里,墨青玄从未回过临安,每一寸临安的土地,似是都有白虚瑕的影子。那个人的一眸一笑,淡淡的言语,安静的表情,那般寂寞的神态……已经融进了临安的空气中。他不敢回去,生怕自己想起他,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不想让自己相信,那些美好的日子都是假的。
如今,连他什么时候死的,自己都不能知道了吗。
墨青玄看着不起眼的墓碑,孤零零的在临安一隅,过去了这些年,如今除了那些文人墨客,怕是也无人问津了罢。他活着的时候,就是那般形单影只,如今离开人世,也是这般苦苍苍的一个人……
“人生在世,有谁不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呢?”
那时候他说的话,原来是真的。这个聪明过头的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过着每一天呢?墨青玄怔怔盯着墓碑,突然风起过园,一直萦绕的淡淡幽香蓦地浓了起来。墨青玄来此被墓碑吸引,此时抬眼望去,才见数丈之外竟载有几株腊梅。还记得当年在白府中,他对自己说,这腊梅是最先开的……他不由伸手按住胸前。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将那枝梅花贴身收藏。
墨青玄晃晃悠悠走过去,好像看到那个一身白色的少年,站在盛开的梅花之下,抬起侧脸对着阳光微笑。又突然到了夜里,他轻轻伸手折下那冻云深护的最高枝,缓缓转过脸来,将梅花递到自己面前:“现下无柳,却只能折梅赠别了。故人聊寄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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