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星星跟萤火一样多,密密麻麻满天都是,乡间白日里晒,到了夜里风一吹,立时就清凉下来,叶文心替她紧一紧披帛,石桂忽的开了口:“我不信人就能这么没了,我娘看着弱,骨子里却是最要强不过的。”若不然也撑不起这么个家。
石桂不肯死心,叶文心也不说丧气话,笑一笑道:“正是这样。”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散了,同行尸走肉也没甚个分别,她攥着石桂的手:“你把日子过好了,总有相逢的那一天。”
已经落到这境地了,还能更艰难不成,两个头碰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床上去的,迷迷糊糊靠在一处睡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也还没起,菱角进了院子,把头伸进屋来,轻轻叫了一声叶文心:“姑娘。”
叶文心这才睁了眼儿,看见菱角打了水捧着巾子立在床边,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学字。”
石桂醒过来先听见这一句,捂了头怎么也坐不起来,喉咙口似吞了沙了,昨儿吹了一夜冷风,叶文心没病,她先病了。
叶文心还没答应,就看见石桂捂了头,菱角一看姜茶还在“哎呀”一声:“可是昨儿的茶没吃,这可不好,发出来了,暑天里发热最要紧的。”
既不能焐又不能凉,赶紧搁下盆儿让刘婆子再煎了茶汤来,叶文心胡乱穿衣梳头,石桂还想挪到榻上去,她怎么也不肯,按了她道:“你好好歇着,等病好了,再想旁的。”
她此时也想不到别的,昨天脑子里装满了事,这会儿才想起宋勉说要替她赎身,不及细想,便又抛到脑后去,喝了姜汤裹着被子发汗,听见叶文心在院子里头教菱角念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句句钻进耳朵里,石桂身上跟着脑门一起烫,虚得出了一身汗,脑子偏偏清明起来,她此时还走不得,不仅不能走,还就得在金陵呆着,纵赎了身也得留在金陵,她不知秋娘石头在何处,他们总是知道她的,要是找了来,她也能得着信。
鼻子不通,张着嘴呼气,没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石桂撑起来喝了一大杯茶,复又缩回去出汗,身上汗津津的,想到宋勉,心里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宋勉的性子,若不是那份心思,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石桂却觉得迷迷蒙蒙的,这会儿心浸在黄连汁里,连甜是什么都觉不出来,宋勉便是再说比这甜百来倍的话,她此时此刻也笑不出来。
身上发烫,总觉着不能够,石桂实是不打算成亲的,秋娘石头算得恩爱了,顶头有个俞婆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何况自家能撑起来,就不必去靠男人。
她原来还曾想过去穗州,那地儿不婚的女子有许多,连时人小记都写了,引为奇景,不止穗州一地如此,接着穗州沿海的州府渐渐都有女学馆,女子聚集一处,相互扶持着讨生活,上街的守店的织丝的养蚕的,便没甚个女人家不能干的营生,到了那地儿总比此间要自由得多。
石桂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拉过被子到头顶,宋勉若是再提起,她也要问个明白,他既有替她赎身的想头,且先不提她自己愿不愿意,单只问他一句,赎了身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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