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由数千骑兵护卫的马车缓缓北上,车厢中只有两人,一老一小。
老的面带风霜之色,黑白相间的头发和胡须。小的尚未及冠,公侯打扮,同时也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这两人正是奉萧煜之命出使东北的萧瑾和徐振之。
路途漫漫,两人闲暇无聊,也就无非是闲谈而已,只是在闲谈之间,不知怎的就转移到当今的局势上面。萧瑾也没跟徐振之见外,将自己的见解大致说了一遍,徐振之听得是津津有味,没想到各方争斗之中还有这么多深层说法,同时也对萧瑾这位谪仙人佩服不已。
萧瑾缓缓说道:“当今天下,尤其是俗世,儒教的地位当真是其他宗门不可比拟的,无论朝堂公卿,世家高阀,还是乡野之间的教书先生,穷酸秀才,都可以算是儒教中人,只是这些人大多互不统属,甚至还在互相内斗,所以才让儒教呈现一盘散沙,无力与道宗等相提并论。可既然说到了儒教,就不得不说一下白莲教,白莲教乃是罗教、弥勒教、净土宗融合而来,它的目标是夺取天下,教政合一,但这一点却恰好与儒教的理念相悖,这是天底下的读书人不能忍受的,所以才会有如此多之人来投奔王兄,其实并非是王兄如何得人心,而是白莲教更不得人心而已。对于读书人来说,萧煜成事无非是换一个人做皇帝,顶多算是改朝换代的亡国,可白莲教成事就不止是亡国这么简单,而是亡天下了,两害相较取其轻,支持王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萧瑾掀起帘子,远远望了眼江南方向,“有些读书人,比如孙世吾这样的人,与其说他们从龙,更不如说是卫道。”
徐振之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天下之争中,不仅仅是简单的地盘之争,也不仅仅是道宗的千年大计,还有更高层次的道义之争。
萧瑾重新放下帘子,道:“很多时候,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因为一旦放到桌面上就再无回旋余地,可又要把握好尺度,否则置之不理就变成了自欺欺人。”
徐振之问道:“怎么说?”
萧瑾笑道:“这其中的尺度其实就是说话方式,天下乱的时候,是英雄的机会,当年霸王如此,大楚太祖如此,东主如此,至今依然,萧煜也是如此。可惜他们都是在重复一条前人已经走过的路,就像一个圈,就像一个轮回,从大楚到今日的萧煜新政,可有实质变化?无非是中书三省变成了内阁,枢密院变成了大都督府,改了个名字而已。都说以史为鉴,可这些英雄们真的在历史中学到什么了吗?”
萧瑾自问自答道:“恐怕没有,甚至在说法方式上都没有半分改变。当年后建灭掉大楚,大肆杀戮之后醒悟过来,想要效仿中原的时候,中原人已经不答应,所以有了东主北伐。郑帝当国的时候,萧煜占据了草原,郑帝偏要灭掉萧煜,所以有了后来的徐林北伐并大败,以至于更后来的天下大乱。归根究底,这些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成王败寇。身怀利器而不懂克制,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坐下来谈一谈,即便谈了,也多半是流于表面,没有任何意义。”
“都说天下如棋局,可如果棋力太高,在棋盘上把对手杀得丢盔卸甲,以至于无人能敌,那么别人又不甘心的情况下,就只能掀掉棋盘,换一种说话方式。秦功和张江陵掀了棋盘,结果是江陵新政中途夭折。秦功和秦隶和掀了棋盘,结果是杀得腥风血雨,大郑中兴彻底毁于一旦,秦功和萧煜掀了棋盘,结果是天下大乱,各路诸侯蜂拥而起共逐鹿。”
徐振之哪怕已经跻身于逍遥神仙境界,可面对萧瑾的如此一番话,仍旧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萧瑾也发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摇头叹息道:“时候不到,自然还迈不出那关键一步,百姓愚昧,自然就只能成王败寇,恐怕只有等到民智大开,才能走向真正之大同。”
被誉为天上谪仙人的萧瑾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这天下可有知我之人?大多是一知半解之人,即便是王兄萧煜,也是志不同道不合。”
萧瑾忽然微笑道:“若为人皇,不应只求江山永固,而是要开万世太平,先生以为然否?”
徐振之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萧瑾心有大志向。
这个志向很大很大,甚至超过了萧烈的携天子而令诸侯,超过了萧煜的建不世之功勋。
可惜的是没有施展之地。
所以萧瑾觉得自己来这世上走上一遭,即便不能改变什么,但一定要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继和东西,他知道天机阁还有作为史官的另外一重身份,所以他才对徐振之说了这番话,即便是几百年内都没有可能实现,但总算是留下了种子,不会随着他萧瑾的离去,而真的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所求的,也是过去无数先贤所求的。
徐振之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怀瑜,何谓万世太平?”
萧瑾一笑道:“圣人所谓之大同也。”
徐振之追问道:“圣人言之大同,真的有机会实现吗?”
萧瑾含混道:“徐大先生若能修行至长生境界,自然可以看到。”
徐振之一愣,然后摇头笑道:“不管身后如何,当下尽力就好,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
东北王府,牧人起送走了佛门高僧,一身戎装的査莽走了进来。
査莽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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