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不明白这其中的矛盾为何会如此之深。
他知道华氏对沈夫人也有诸多不满,但是他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或者发过狠要对沈夫人如何,除了不会取巧讨好,她从来没有哪点对沈夫人不敬不周,她只是做不来刻意的卑躬屈膝,如果这也是错,那是不是证明他这些年对沈家,对父母的观感也都是错的?
“那你想怎么样?”
沈夫人微颤着双唇,忽然有了丝害怕,她害怕他真的撂挑子不干,害怕他真的会弃家而走,假若沈宪还在倒也罢了!她与沈观裕培养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将他当作沈观裕在朝堂上的助手,假如他离开,沈家便将面临青黄不接的状况!
难道醉心于书画的沈宦会挑得起这个担子吗?
难道眼界永远困在后宅里的沈宣能肩负得起这个重任吗?
“我一直以为你是有志向有抱负的,难道你跟老四一样,也被儿女情长四个字蒙住了眼睛,也栽在这坑里爬不出来,连志向也不要了!”
她激愤地瞪视着他,她怎么会养出这样不知轻重的儿子!
“我要的很简单。”沈宓站在原处,幽幽望着他已然激动起来的母亲,“怎么处置刘氏是母亲的事,但是儿子却有一条,往后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你都要保证华氏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她是我的妻子,她有与我白头到老的责任,旁人没有资格来替她中断。包括你。”
沈夫人觉得仿似有把刀子扎进了心里。
她颤着唇,说道:“你这是在警告我?”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沈宓挺直胸膛,“我不是能任人随意拿捏的。
“是母亲使我沈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仁爱,我依然敬您是我的母亲。但是我并不会愚孝到任凭你对我在乎的人和事随意伤害,假如您把我视成是你的私有物,该为沈家付出我所有,那么抱歉,换言之我的妻子和儿女也是我的所有,你纵始是我母亲,也无权伤害。
“从今以后请母亲再也莫要管我房里之事。
“包括子嗣。佩宜能生儿子。那是我们的福气。若不能生,我也一样会把雁姐儿充作男儿教养。府里已有这么多男孙,不必非等着我来传宗接代。不管她生男还是生女。都是我的孩子,您记着,就是万一佩宜不在这世上了,我也一定会终身不娶不纳。”
“你这个不孝子!”
沈夫人蓄着泪。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不,我只是不愚孝。”沈宓平静地。
空气像是结成了冰一般让人无法呼吸。沈夫人不敢动,她怕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怕一动心里的害怕和悲伤就会流出来。没有什么比这些话更能够伤她,她是那么疼他。一切为他着想,可是反过来他却将她当成了敌人!
她不知道她有什么错,她替沈家着想又有什么错!
她明明一切都是为了沈家。为了他,可他到头来却连她这个母亲都不认!
“如果我不呢?”她紧了紧牙关。
“如果不。”沈宓扬着唇,半晌抬起头来,“那么我只好从沈家分离出去,与母亲断绝母子关系,纵使我被天下人唾弃,我也要使您从此再也不能插手我的事。”
烛光忽然啪地跳跃了一下。
沈夫人站在那里,身子忽然有些摇晃。父在不分家,他竟然为了华氏要分府另住!这要是传出去,沈家哪里还有颜面在,她又哪里还有颜面在!
他这是在逼她,往死里逼她!
可是眼前的沈宓平静庄重,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在以沈家的名声威胁她!甚至连他自己的前途官位都已经不屑一顾!
十年前她也曾有过这样挫败的感觉,那是在他执意要娶华氏的时候。如果要说孝顺,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个“不孝子”了。沈宓端正谦和,但他心里又有自己的一把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成为了四个儿子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而她最出色的儿子,却在拿他的前途要挟她!
“滚!”她指着门外:“你给我滚!”
夜风徐徐,带来一股秋雨过境的清冷的气息。
沈宓稳步出了曜日堂,仿若来时一样从容不迫。
也仿佛他从来不曾为什么事情而紧迫过。
但明明又有人亲眼目睹过他为妻女不顾一切出头的样子。
沈二爷的温柔与刚硬,像是宝石的两面,一样的具有魅力。
曜日堂里的烛光仍然把整间正房照得如同白昼,高贵的沈夫人,站在空旷厅堂之中,仿佛矗立在狂风中的一座雕像,面目纹丝不动,但是身形却又微微在摇晃。
每个人都有弱点和软肋,她的弱点在于太在乎自身之于沈家的意义,而她的软肋则在于她寄予厚望的沈宓身上,没有人能够了解她此刻心里的挫败感,那是一种类似想要握紧手里的沙,但是越用力却漏得越多的失望和无奈,又像是面对线握得太紧以致纸鸢飞走的无措。
她呆呆地站在烛光里,低头己的手,那五指在这恍惚间,仿佛已残缺不齐。
有轻微的脚步声到了面前,石青色蜀锦的袍子绣着完美的祥云纹,底下的靴子到了面前,便隔着一尺远的距离不再移动。
她抬起头来,面前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再也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刘氏,果然是你指使的。”
沈观裕声音微哑,逆光下的双眼深浅。
沈夫人嘴张了张,不知道他在暗处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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