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算着时辰。
调集坊丁封锁中坊大街街口的指令已经传递下去,等她走到这条季氏货栈所在的长街街口上时,全坊都应该知道了。
所以她走进街口,终于停在了季氏货栈门前时,满眼都是冷冷清清。
唐坊正中的中坊大街分隔南、北两坊,沿街都是码头和货站、商铺,此时因为封街的原因,处处关门闭户。
坊中大街北侧,季氏货栈前既看不到汪宝儿那些闹事的南坊坊丁,也没有西坊扶桑人看热闹的场景。
季氏货栈的斜对面,拐过一个街口,就是季辰虎名下的南坊大屋。
远远看去,南坊大屋此时也是大门紧闭,只有门前专门请了明州城石匠精雕的两只石狮子静蹲着,还在瞪眼望天。
她记得,三郎是很得意这两头石狮子的。
虽然她觉得不伦不类。
“大娘子,老婆子来了——!”
汪宝儿的老娘,季辰虎的养母汪婆子抹着一头冷汗,捞着裙子从她身后追了过来,她那双据说一直不灵便的老寒腿抡起来,跑得飞快,嘴里还高声叫着,
“老婆子一听大娘子的传唤,就马上赶过来了——!”
她当然知道这老婆子一直在拖延,躲着不来见她,她也知道,这婆子不仅是想把今天查帐的事含糊过去,也是为了躲避她查问另一件事。
这婆子胆大妄为,居然敢违例偷送坊牌给王世强,让他进坊。
直到听说她开始调集坊丁,封锁街口,这婆子怕她那宝贝小儿子被捉,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季青辰没有止步,而是提裙步入了货栈大门。
这三年,她渐渐放手了坊中的事务,也一直没有停止议亲远嫁的事情,坊中二郎和三郎究竟谁会接过坊主之位,不仅是汪婆子,想必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了。
就如同这东海唐坊外上百条的海船,不论陈家还是王家,谢家等纲首和三千江浙海商,包括那位楼国使,也各有自己的打算。
只看最后,谁能计高一筹。
“去催问季洪,让他用心在西坊里挑选美人,早早送到鸿胪馆去。”
季氏货栈在唐坊里算是独竖一帜,开坊时就以宋式营造法的样式盖得门庭高大。
当门是一道山水黄梨木座雕刻十二折屏风,绕进去后,又见一架六折水墨兰高屏风分了东西两厅。
东面是红漆柜台,属于算帐的公房,供着五路财神爷。
西面是客室,没有铺地席,铺着一块块白兰花的雕花地砖,夕阳斜影下,花叶蔓妙,仿似是五十里之外,福建海船上的舱窗雕花。
斑澜的光线投射,同一缕夕阳透过了楼云舱房门格,透过泉州城外盛开的玉兰雕花,在他的房间落了一地支离的花影。
“大人,大人命奴请了相公们到公舱厅去赏画,你自己却又迟了——”
妙音如乐,泉州官伎行首林窃娘窈窕的身影亭立房门。
“相公”两字虽然在前朝算是大宋政事堂里宰相们的专称,到了如今,却是州府里的官吏们都能被尊称为相公了。
她在门外,并不敢进。
楼云侧目向她微微一笑,她却不敢失礼,低了头,温婉地向这位恩主敛袖施礼。
“在海上呆久了,也闲惯了——”
楼云嘴角噙笑,他在自己房中穿着一身士大夫家常的雪白道袍,趿着便鞋,全无一丝官衙里坐堂的威严。
她便放松了一些,含笑抬眼,走近又不失亲昵地嗔道:
“除了相公们催请,还有大人身边的楼大,早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大人偏又躲懒,倒叫奴家为难。”
她心思通透,只是轻轻扫过了他刚刚随手放下的薄绢。
她知道,他刚才呆在这舱房里应该是独自在赏画。
她看到那绢下的画角有台州谢家十三郎谢国运惯用的泥金画印,也就看到了印上的画名。
这画她以往就见过一次,知道是一副夷女画像。
楼云也并不在意她眼角瞟过那画卷。
她身为泉州府的官伎,名在伎籍,平常的生活就是受本府官员征召。官伎们会受命在朝廷春秋大典和地方舞曲乐,教化百姓。
其次,是在官府迎来送往的公私宴席上侍宴侍乐,以娱耳目。
官伎的生死荣辱,可谓由本府官长一言而决。
而她既然能成为一府官伎之首,除了色艺和交际手腕,当然也需要依附一位泉州府中有权势的官长做靠山。
所以她就算一眼看到了书桌舱壁上薄绢飞起,露出没来得及掩住的半副美人画像,她也知道那是陈家二房次子要娶的正经夫人,他这样挂在书桌前实在是轻浮无礼,她还只会当作是没看到。
“大人,胡纲首的船上正要处置几名船副,听说打完二十板子,就要吊在桅杆上吹个三四天呢……”
她并不是敢插嘴公事,而是深知这位楼大人正冷眼旁观着江浙海商们的这场闹剧。
“他们也是太小心了些,本官不是说过不追究了吗?天时有变,人力哪里又能面面俱到?”
他果然笑了起来,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不在意地说着,
“况且他们江浙船上的船副,不都是有资历的道士?每年的分红顶得上十个船丁还多,船主还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一样奉起来。胡纲首难道还真敢结实给他们二十板子?不过是做过我看罢了,否则叫这些道士背了黑锅,以后在海上谁给他们看指南水罗盘?”
她暗暗啐了一口,楼云嘴上这样宽厚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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