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洪知道,这三年,她在这小院子里沉默不出,而王氏货栈里那些码头仍然是热火朝天;
她半点动静都没有,风淡云清地带着小蕊娘过闲居日子。
王世强手上那十座集装箱卸码头,十四座控制所有水力吊装机、集装箱吊装机的货栈都如常运转。
栈里的水力机械是当初建坊时,借着王世强从大宋请来的诸多河道上能工巧匠,由她提议,那些工匠们商量着设计出来的。
此外,还有三十座集装箱仓库。
两座商铺是专用来出售集体箱货位。
由唐坊和四明王氏联合特制的散货集装箱,不仅在大宋江浙小海商、小货主中强制推行,而且在扶桑也把货位推销给了濑户内海沿岸的行脚商们。
他们会在季风季节里同时下单,以节省成本。
可谓是流金如水。
就算王氏货栈按合契每年给唐坊的分帐一厘都没有少,而且一年比一年赚得多,但坊里谁不知道王世强手上就是唐坊十二河道的要害所在?
河道控制权虽然没让王家拿走,但为了建坊时得到的帮助,唐坊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王世强,已经不可能是坊主的夫婿了。
季洪的背心微微有冷汗渗出。
他当初听说她让二郎烧了几箱子赠礼时,本来还觉得大娘子毕竟还是女子,小家子气了些,如今看到这古玉,这才明白她在三年前就等着这一天了。
等着最好的时机,一举把唐坊的产业拿回来。
“另外,王氏货栈最近建了一座小观音院,就在唐坊西水门外的筑后水川边,你知道吧?”
她继续道。
他早已经是心中凛然,连忙点头,
“是,小人知道,二郎已经安排了人打探过,那是王纲首私下名下的观音院,里面放着四座铸钱炉,每炉每天可以铸出五千枚的扶桑平泉币——”
把含铜量高的优质宋钱偷运进扶桑,再在铸钱炉中加锡、加铅,一枚宋钱换铸成十枚甚至二十枚扶桑平泉币,这门暴利生意本来还是大娘子开的头。
只不过她现在也已经是不做了。
“烧了那座观音院。”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吩咐,
“然后把说明这次火灾事件的书状、钱炉证物,还有和王纲首合伙开铸钱炉的太宰府官员的姓名,他们之间的书信,一起送到王老纲首手上去。”
王老纲首,那当然就是王世强的庶叔王则栋。
当初唐坊和纲首们一起决定,停止伪-造扶桑货币,是王则栋向大娘子提议,他们协商后,所有在唐坊内外暗中设点开炉的江浙海商们,都一起废炉停止。
从此,这门暴利生意,这门仗着大宋的优质铜钱和远比扶桑先进的精淬技术,印伪-钞印得大发横财的生意就完全消失了。
原因是临安城赵官家连下十一道内旨,禁止大宋铜钱外流。
“另外,再把这些证物送一份给谢十三公子。”
她轻笑着,台州谢家当然一直等着拿到王世强的把柄,而她毕竟离明州太远,假手于人是最方便的选择,
“我知道王老纲首年纪大了,就指着王纲首这侄儿将来替他养老,难免心软。况且他也不是为了自己,他弄到手的这些钱也和我当初靠这门生意弄到的钱一样,都送到了大宋。我也只是想让官家听到一些风声,知道韩宰相也不是他嘴上那样公忠体国——”
禁止宋钱外流,当然是因为大宋也缺铜钱。
国内的宋钱不足,直接就会导致纸币交子贬值,物价不稳。
她侧头看向季洪,知道虽然差使着他,他却毕竟是二郎的人,又问着,
“你觉得如何?二郎如果在此——”
“这些事,二郎当然全看大娘子如何愿意,他就让小人们怎么办——”
他听到她一环扣一环直击王世强命门的吩咐,哪里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更何况季二郎对于王家的毁婚也是暗恼在心,如果不是她三年前阻拦,做兄弟的没有姐姐被欺也不出头的道理。
所以,他季洪当然只能屏着气息,按她的意思,唤了外面一个心腹的栈丁头目进来。
他低声叮嘱,袖了古玉在那栈丁头目怀里,让他把事情悄悄向李先生交代清楚。
不管王氏货栈的那些管事怀疑还是不怀疑,总言而之,今天这些码头、货栈和商铺就要全回到大娘子的名下。
至于观音院的那把火结果如何,只要证物分别到了王纲首和谢十三公子的手上,依他看,大娘子眼前对结果其实是不太关心的。
大宋,离唐坊太远了。
她只是要替福建海商在东海上腾出个地方,让他们也能和江浙海商一样赚钱罢了。
打击王世强是当然的选择。
他又快又稳地再召来两名栈丁头目,把事件一一安排妥当,才抹了头上一把冷汗。
他按了按剧跳着的心,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很平常了,不会让大娘子觉得他看着她活像看到母夜叉了,他才小心回过了身来。
这时,他却看到大娘子侧着脸,细眉拧住,她正默默看着季家小院里纸门斜歪,落叶沾地的南屋。
那是季辰虎住着的屋子。
“大娘子,三郎他既然平安无事——”
“我只怕他已经是冒犯了国使,而不是被国使所救。”
她叹了口气,双掌一击,掌声清脆,唤道:
“来人——”
随着她的声音,浅绿瓜棚藤影之后的角门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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