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遇风十指并下,重重按下钢琴十数个黑白键,斯坦威在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剧烈哀鸣之后,在嗡声中安静下来。
纪千羽闭上眼睛,一瞬间只觉不忍心再看。
傅遇风依旧脊背笔挺地坐在钢琴面前,长久的沉默之后,手重新放回到钢琴上面,轻轻按了下去。
这一次他弹的是《神秘园之歌》,舒缓音乐的包裹之下,仿佛刚才的燥郁都不复存在。他坐在钢琴面前,弹的安静又温柔,却仿佛从指尖倾泻出了满天满地悲伤的湖水。纪千羽在门外无声地听完了这一首,轻轻关上了门。
他现在不需要外人打扰,这些事情他不曾说过,但她都知道。
截稿的最后期限,是个日光稀薄的冬日晴天。
太阳挂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显得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纪千羽背着画来到学校,来到老教授的办公室门外时,发现办公室里除了老教授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站着。
她无声地扬了下眉,站在门口,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同时转头朝她看来,姚雨菱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暗,老教授脸上则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招手让她进来。
“看这样子是画完了?”教授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落在她的画夹上,乐呵呵地问。纪千羽点了点头,从画夹里抽出画,放到办公桌上。
“刚好赶上了。”她简洁地说,视线在办公桌上的另一幅画上漫不经心地扫过。
“姚雨菱同学的水平的确很高。”
“不错吧?有这两幅画,我们油画系今年也能大放异彩。”
教授仔细端详了纪千羽这幅三天出品的表现主义画作后,终于对质量放下了心,将两幅画摆到一起,喜孜孜地左看右看,顺口闲话家常:“说起来你们两个也很奇怪,明明各有擅长的方向,这一次却都不约而同地选了不是自己最拿手流派的印象派。我之前还觉得类型好像有一点大众与重复了,这下倒是正好。”
被他提及的两人各自沉默,连眼神也没有交换一个。
“等会儿。你们都没给画起名字吗?”教授左右看了一会儿,忽而发现两人都没有选择在画上署名,也没有在画的背面提供作品信息,不由好奇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这不是要来您这边交一趟吗,我就没有写,知道直接告诉您一声就行了。”姚雨菱笑着双手合掌,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美人做什么动作都是好看的,何况是她这样乌发如瀑眉眼典雅的温柔型。她朝教授带着点俏皮地笑出个酒窝,指了指自己的画。
“我画的是下着雪的夜晚与晚归的旅人,叫夜行或是旅者之类都太俗了,不如就叫……《唯一》吧。”
纪千羽的唇无声向上一撇。
“嗯?”老教授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夜行和旅人虽然的确不够惊艳,但唯一这个词也并没有比它们更特别,不知道姚雨菱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给作品命名当然是绘者的自由,老教授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转而看向纪千羽。
“你呢?”
“《复仇》。”纪千羽朝教授笑笑,只说了两个字,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吝啬得近乎冷漠。
不过她为什么如此取名,原因非常明显,根本没有问的必要。教授点点头,给她们分别登记上名字,放下笔,这件事情就算大功告成。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再严厉的教授脸上也难免浮现出和蔼的情绪,老教授分别拍拍她们的胳膊,叮嘱得温和又郑重。
“作品是反应艺术家心灵的重要途径,许多无法言明的情绪,在作品中都能表现出来。你们该学的技法都已经学到了,现在和艺术家的差距不在画功,在乎心境。”
“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你们现在的画作里,技法纯熟,但是心境都有一点问题。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从这次的作品来看,姚雨菱,你的问题反而要明显一些。”
姚雨菱顿了顿,瞥了眼自己色调柔和的画与纪千羽挣扎扭曲的线条,没有说话。老教授却笑了,又拍了拍她的肩。
“知道你不理解,你看,纪千羽这一次选择的题材比你的边缘化这么多,情绪的展现也淋漓尽致,但在这幅画上,她的情绪宣泄得这么肆意——却始终是她自己可控的,将这种躁狂的情绪收房自如。而在你的画里,虽然不够明显……”
“但你自己应该知道,你的表达里有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
老教授功底深厚,一眼就发现了画作的问题,但他肯定想不到的是,对面的两个姑娘对这种原因都心照不宣。
“好的,我会注意。”被老教授当面揭了短,刚起的《唯一》两个字像是被甩在她脸上,带来火辣辣的疼。不去关注纪千羽此时流露出了何种意味的眼神,姚雨菱展开个有些勉强的笑,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
老教授的办公室在顶楼,她们两个都要下去,一时竟诡异沉默地并肩走了一路。楼梯很快就到了一楼,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纪千羽忽而转过头来,看了姚雨菱一眼。
“你认识路加?”她淡淡地问。
姚雨菱没怎么想到纪千羽会主动找她说话,一时愣了一下,听到她的话后又皱了皱眉:“什么路加?”
纪千羽仔细看了眼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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