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 我坐在靠近庭院的小殿中,对着几案和纸笔, 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我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那些以前世道德而言算不上问心无愧的事, 对我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路上会遇到什么也早已有所准备, 可现在看来,我的所有设想, 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母亲不愿意开战,所以大臣们吵了许久,她一直一言不发——主战者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楚明白,有理有据,反之主和者的理由则如此薄弱,我不信母亲听了这么久这么多的争辩,心中还没计较。她之所以犹豫不决, 并不是真的犹豫不决,而是在等着臣下揣摩她的心意、加入到主和的一派中。她之所以召问我,又召问李暅, 也并不是真心要让我们来议这事,她所要的, 无非是李氏的一个态度。
而这小小的一个态度,便有可能放任突厥坐大,将父亲生前对突厥的战事胜利一笔勾销。
母亲自然有母亲的理由, 我理解她的理由,也知道顺从她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有时明白和去做之间, 永远都差着那么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天亮的时候门外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与声音同来的是一阵食物的香气,我有些疑惑地抬头,见仙仙甚是为难的立在门口看我,叫她为难的不是不知何时到了这里的阿欢,而是阿欢带来的一行宦官——人数至少在十人开外,前面几个个个弯着腰,捧着碗碟坛罐,后面几人抬着小几、香炉、屏风,呼呼喝喝,瞬间便将小小殿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哭笑不得地迎出去,还没开口叫“阿嫂”,阿欢已扬起下巴,对我挤挤眼道:“你上回看上的坐屏,我寻着了,可看着又觉不像,所以叫他们拿过来,你看看,到底是不是?”
我一怔,眼将那绘着打球图的小屏看了一眼,笑道:“正是这个,多谢阿嫂。”阿欢便扬眉一笑,叫“佛奴”,这一声如开启了某种魔咒,那些呼呼喝喝的宦官们忽地就更起劲地将东西向里抬了,阿欢又一手插了腰,站在门边连连使唤佛奴,一下是“仔细边上”,一下是“别磕了香炉”,佛奴听了她的话,成倍的蹿前蹿后、吆五喝六,一群人顷刻间将仙仙几个排在一旁,将我原本小榻上的几案等物挪开,摆上阿欢带来的几、炉、屏、枕,又摆着碗、筷、碟、盏,呈了一罐热热的肉粥,一盘香喷喷的胡麻饼,粥饼本已香得恼人,摆到几上,揭了盖后,那香气更是争先恐后般挤着出来,顷刻间便溢满了殿中,勾得我甚是不雅地吞了吞口水,肚中一阵乱叫,抚着肚子,才想起来一夜只是枯坐,既没吃,又没喝,到现在已饿得狠了。
阿欢在我这倒不客气,自顾自坐上榻,自己动手盛粥:“你是好眼光,那屏风本是我的陪嫁,有高人看过,说必按奇门五行陈设,则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有些许差错,便要适得其反。我本不信,前些时候忽地想起这事,叫人摆在寝殿,不出几日,膝上旧伤竟好了不少。所以旁的东西我都随便差人给你就罢了,这东西却一定要亲自来送一趟,免得他们不懂,摆得不好,妨碍了你。你这偏殿我也看了,是好地方,宜陈设。这事物还必要在四月时节、天气晴朗无云的日子、寅时初刻才能挪动,偏你又赶上,你说巧不巧?”
我被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逗得不行,忍着笑道:“主要还是阿嫂心思巧,想起来,马上便叫人送,若耽误了一刻半刻,那又不巧了。”
阿欢笑道:“是呀。”将一块饼撕开,塞进嘴里,便吃边大口喝粥,我忍不住,也跳上榻,与她对坐吃饭,两个人将一大罐粥、一大盘饼吃得干干净净,方觉肚中舒坦,阿欢还不忙走,又命人点起香,说要和我研讨佛经,我本以为她是假装,将人打发开,挨着她笑道:“没有人在,你放下罢。”
谁知她却道:“你自忙你的,我不扰你。”说话间将经书摊在几上,边看边小声诵读,我看她入神,也只好把纸笔等物搬来,与她面对面看一会,依旧是写不出一个字,天气既暖,胃里饱胀胀的,香又熏得人出神,我不觉就眼皮沉重,头向下一点,猛地醒来,再看阿欢,她还在念她的经,听我这边的动静,暂停了片刻,抬眼看我:“怎么了?”
我不大好意思地道:“有些睏了。”
她哦了一声,继续念着,我打起精神,提笔写了几个字,倦意更浓,手上一划,不但划毁了我的纸札,还甩在她的书上,我急急看她,她却只卷了书,将手在腿侧一拍:“睏了就睡罢。”我便爬到里面,倒着躺了一会,眼皮已如黏住了一般,听她念着经,忽地却又有了几分清明:“你是听说我一夜没睡,特地来催我睡觉的罢?那香是安神香?”
阿欢将手在我眼睛四周轻轻按压,边道:“你这模样,还用得着安神香么?”
我只一笑,领她的情,手覆住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将心事说与她听:“阿娘让我上疏奏,请议和。”
阿欢竟不意外:“太子今早也写了奏疏,请将淮阳王换出来再做打算。”
我一怔,向前顶了一寸,睁着一只眼看她:“你教他的?”未知母亲心意之先,我还特地将边关情形备细述说,就是为了令他知道我国家兵精粮足,颇有可战之力。
阿欢摇摇头,看着我笑:“这事还需要我教他么?淮阳王姓着武,陛下也姓着武,陛下怎么想,岂不是一目了然?何况若他主和,最终却是战了,亦不过说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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