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意兴甚高, 更衣之后,携我们往苑中走了一趟, 因见春光大好, 绿草茵茵, 忽地又起了兴致,命人牵马来骑——幸而只是徐行缓辔, 并无任情纵马之意——内侍报周王请见,母亲因命连李旦一道叫进来游乐,似想起什么,转头笑道:“莫不如将二郎也叫来,一家人一起乐一乐。”便有内侍飞奔而去,母亲又命在洛水长廊设宴,率我们一路过去, 到席间坐定时李旦也恰被引进来,一一行礼,抬头时我便是一怔, 连母亲也怔了怔,平平静静地道:“三郎蓄须了?”
李旦便笑:“连守礼他们都蓄起须了, 儿想做叔叔的断不能比侄子还晚罢?所以也蓄起来,阿娘看,这么些时候, 才蓄了这么一点。”伸手在唇边一比,将那一截未经打理的粗硬小胡子遮成整齐的长条形状,乍然看去, 竟像是李晟当年一般。我尤记得当年李晟因自己生得女气,所以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蓄起胡须,有好长一段时间,这胡须都使他看起来亲切许多,不像威严的当朝太子,而更像是个冒穿父亲衣裳的孩子,当然,他的胡须蓄起来之后,这些联想便通通不存在了,他看上去格外老成,二十不到的人,却如三十多一样,也没人再在意他的女气,他终究具备了一个太子该有的英武气概。
我忽然有些好奇,倘若李晟活到现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是会在吐蕃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还是会随便嫁给一个男人,生一堆孩子,顶着公主的名头混吃等死?在我人生的早些年中,“混吃等死”一直是李睿和我的终极理想,可能也是李氏皇族中大部分人的终极理想,不过这些人大多已身入黄土,剩下的我们,无论愿与不愿,都已与“混吃等死”四字无缘。尤其是我。
我悄悄地看了阿欢一眼,她显然不喜欢李旦这模样,手上捏着拳,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婉:“守礼才说要剃呢,结果三郎倒蓄上了。”
母亲偏头道:“为何要剃?”
阿欢便看我笑,我尚不明所以,还是武氏怯生生出来,低头道:“大郎说,那一回姑姑见了他的髭须,嫌他看着老,将姑姑也衬得老了,他见姑姑不高兴,回来便剃了。”
她一说,我方想起来这事,倒非是故意的,只是那一日我还在“病”中,守礼忧心忡忡地前来探望,照例问了许多问题,我实在受不了他留着髭须,一本正经地关怀我一日喝多少剂量的药、一日在庭院走几次、一顿吃多少饭的模样,便笑他还没接管军学,就变得如酸腐老教习一样——不想他竟记在了心里——眼下只能讪讪笑道:“我和他说笑呢,他想蓄须就蓄罢,管我做什么?”
母亲笑道:“你说一句,他听在心里,难道还不好么?——你也是,别人蓄须你也要挑,也就是大郎性子好,自小又与你这姑姑亲近,若是别人,听你这样说,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我笑道:“就是知他与我亲近,才有话直说的…”本想说守礼小小年纪,留个胡子,看着实在不像样,就是吃饭喝水也不方便,看了看李旦,又什么都没说,阿欢显然是猜到我心里想什么,笑着斜我一眼,一面带人安置了果盘等物,一面从容向我们解说宫中新做的吃食:煎绿茶裹芝麻糖果子,孜然铁板牛肉,烤牛筋,葡萄干奶糕…总说了有十来样,我们本就走了一圈,肚子都空了,此刻纷纷喊起饿来,边吃边聊了一阵,李睿来了,又是一阵厮见。
李睿本已与李旦见过,却还不熟,“兄弟”两一见礼,李睿便有些尴尬,李睿新剃了须、拔了白发,收拾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地过来,与李旦的心事重重一比对,又更不自在起来,和李旦说不几句,见席中并无固定序次,便抛了李旦与阿欢,坐到我身旁来。
他回来后我们只在那回家宴见了一次,其后他不敢出门,我则懒得走动,所有音讯,都只通过阿欢与宫人内侍们传达,再次相见,竟又如久别初见一般,我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叫一句“阿兄”,他像是也不知该和我说什么,叫了一句“太平”,好一会方低声道:“听阿韦说,你因婚姻之事,触怒过阿娘?”
我怔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改日和你说。”话一出口,才发现我对他这即将为太子的人没有任何敬畏,轻咳一声,补救道:“改日再向阿兄说明详情。”
李睿便扯起嘴角,像是要笑,又像是不要笑,手动了半天,还不及碰到我手便缩了回去,过了一会,悄悄了塞了块东西过来:“庐陵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这是我这些年无聊,学着雕的小玩意,你拿去玩罢。”待我接过那东西,忽地一笑,道:“只有一个,给了你,便给不了旁人,如崔秀之流,只好劳你阿嫂再备礼物了。”
我险些一个白眼甩过去,忍了又忍,方道:“阿兄不要拿我开玩笑。”
李睿倒是学会了一本正经地说不正经话:“是了,你阿嫂心疼她阿兄,还不知肯不肯给崔秀备礼物呢,还是我自己来罢——他喜欢什么?字画?钱帛?美人?谁又能比我们太平更美呢?”
阿欢在对面咳了一声,目光如利刃,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她不咳还罢,一咳倒引得母亲向我们这边一看,轻笑道:“你们兄妹在说些什么体己话呢?——多少年了,这毛病竟也不知改一改。”
李睿便又露出些瑟缩之色,将眼看我,我对他使个眼色,扯着他站出去,举杯向母亲敬酒:“阿兄说□□好,约我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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