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母亲到底是因与婉儿置气还是因不喜欢我们私下里聚会, 又或者是兼而有之,总之这一场庆功宴就此不欢而散。我本还想和崔明德说几句话, 见她对我微微摇头, 便先自忍了, 贺娄等几人倒又想和我说些什么,也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 终没说出口。一殿中人顷刻便作鸟兽散。我先回了丽春台,忍到将入夜时,带着王仙仙,两人只提一盏小灯,悄默默地摸去了飞香殿中,那里留了门,也是佛奴一个在门前守着, 引我自侧廊绕进去,正寝中只有阿欢一个人,已洗漱过, 单穿着一件浅黄色绫衫坐在妆台前,长发垂下, 披过腰间,衣裳四摆松散地落在地上,一手捏着一束头发, 另一手拿着梳子作出要梳头的样子,梳子却卡在发绺上半晌都没下去。
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吓她一吓, 没成想自己的脸先在铜镜上映出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你几时有了这么大个镜子?”靠近一看,见那里面她与我的影像都甚清晰,不觉一笑,伸手虚戳戳镜子里她的脸,她亦对镜在我脸上虚捏一把:“旁人送的,一直没拿出来用——你瘦了,不好捏。”
我喜得很,人低下来,靠在她的脸旁一照,觉得果然是瘦了些,只比她的略大一点了,可还是肉生生的,太显稚嫩,便刻意端着,也不及她不笑时有威严,她倒是太瘦了,需要笑起来才好看,不然太严肃。心里光顾着想这些有的没的,久未说话,阿欢便不耐烦,将我的脸一捏,道:“新镜子不好么?尽做些怪样子!”
我笑:“镜子虽好,主要还是要人好看。”见她还捏着梳子,便接过来,慢慢替她梳头,又笑她:“你可是扬眉吐气了,这么大的镜子,宫里除了阿娘、婉儿和我那,你是第四个。”
阿欢道:“徐长生姊妹也有,没拿出来用罢了。”
我奇道:“还有她们不敢用的东西?”
阿欢道:“是徐长寿的,她比她姊姊识趣,更得陛下欢喜。下面人眼力最好,献了她,没献她姊姊,她倒是姊妹情深,就收着不用了,平日只用陛下赐她姊姊那个一尺二的镜子。”
我见她颇有自得之色,笑看看她,又看看外间,殿门上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佝偻的体态,一看便知是佛奴,阿欢瞥见我的目光,也向门口一看,淡笑道:“他只要像王仙仙那样,往旁边挪两步,或是略蹲下去,影子便映不过来了,不过此人一贯好献殷勤,心眼又多,所以一定要立在正中。”
我只一笑,替她梳过头,吹熄了灯火,端着一枝小烛,牵着她想向内去,她却不肯,只是问我:“你不说说白日的事?”
我道:“正要和你说——你看着像是阿娘单与婉儿生气,还是不愿我们这样聚会?”
阿欢自我手中接过小烛,摆在妆台上,镜子在摇曳烛光下映出了我们两的脸,比方才大亮时更柔和、更模糊,却也更温馨:“陛下进来时面色虽不好,却对崔明德点了点头,事后又赐了她东西,想来不是因此次宴会而恼怒。”
我两手自后向前地搭在她身上,环住她的脖子,她的手在我手臂上一搭,手指自下而上地抚上我的手臂,手上用力,将我两手分开:“勒着难受。”
我轻笑道:“你还怕我勒死你不成?”
她瞥我一眼,将手放下去,淡淡道:“若是旁人,我根本便不会让他这样站在我身后。”
我讨了个没趣,自己搬了个杌子来,挨在她身边坐着:“你也太多心了,若有人想杀你,什么手段不得,偏要站在你身后行刺?”
她不答我的话,只道:“你白日里只怕没看见,我见到了,陛下想让上官婉儿喂酒,婉儿却不肯,陛下自后便恼了,故意不与她说话,婉儿当众得了没脸,也不高兴,就改坐为跪,故意和陛下置气呢,陛下因此更生恼怒,所以对你也没什么好脸。”
我委屈得很:“干我什么事?”
阿欢道:“就是干你的事——陛下对你这女人社一向只当作不知道,在明面上既不承认也不禁止,崔明德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立的也不是什么惊世奇功,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庆功宴来了?若不是因你,便是因婉儿,说不定是因你们两个。”
我品出些意思来,惊道:“你是说阿娘疑心我和婉儿…不至于罢?”
阿欢冷笑道:“怎么不至于?你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与她自小相知,一来二去地,发生些什么,不也是人之常情么?陛下虽号为圣人,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岂能不生疑心?尤其你容貌上像陛下,还生就一副温柔小性…”忽地住了嘴,横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倒是自她语气中听出些别样意思,搂着她道:“你是不是也生过这样的疑心,所以对阿娘的心思这样清楚?”
阿欢白我道:“满宫里都是女人,年轻美貌者难计其数,若个个都要怀疑,怎么忙得过来?我才不吃这无由飞醋。”推我一把:“你日后离上官婉儿远些,别叫陛下发作了还不知道。”
近来她总端着庐陵王妃的样子,要冷不冷,要热不热地模样,突然这副模样,反叫我觉得既可爱又可笑,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声道:“你放心,除你之外,我不和任何人走得近了,男人女人都一样。”想起婉儿,竟又有些难过,叹息一声,阿欢眼向下看我,手戳在我腰上,淡淡道:“你叹什么?”
我道:“婉儿算得盛宠了,一旦小有得罪,却是当众遭此羞辱,天子之威,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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