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自五鼓五点起朝集, 辰时前便散了,廷议稍费了些时间, 结束时也不过巳初, 母亲却已露出疲态, 将封事分作两堆,三品以上及紧要官职所奏者交阿青收着, 余者留在殿中,令我详看之后拟条陈进奏,自己则在婉儿与诸内官簇拥下入东阁小憩。
近来母亲颇不吝于封赏,内廷中人员充浮,得近御前者亦数倍于往常,这其中又择出内书堂中表现优异的八人,轮班在贞观殿中侍奉笔墨, 名虽只视八品,其实所做之事,已同于凤阁, 凤阁之官,反因母亲不常委敕书制旨而形同虚设。除却这四人之外, 我府中侍儿余停、仓淇、楚明三人,及婉儿的书僮小奚亦常随我们在贞观殿中,或候笔墨、或传音书——我自出宫开府, 便设立内书堂,许家中奴婢读书,至今十数载, 书堂已栽培了男女僮仆百余人,然而却多是算学出身,真正诗、经、书、算都稍懂一点的,不过区区数人,察其心性、品行、年貌、身家,可用之人,不过四个:宋佛佑之女余观音,孙威娘夫家女侄仓娘子,幕客杜唯简之侄杜宇,独孤氏部曲之女楚儿。杜宇非是家仆,又是男子,不好带入宫中,三个小娘子却可带在身边,先是让她们在我书房洒扫,因我常在贞观殿中替母亲览阅封事,渐渐地也令这三人随在近前做些杂事,又因她三人都读了书,也仿着士人般更了大名、起了表字,此风一开,贞观殿中诸人亦效而仿之,母亲还亲为小奚起名曰奚,字曰奚奴——有这些人先替我稍事整理,疏奏看起来便快了许多,不到二刻,已尽看完,将其中重要的、悬而未决的择出来,亲拟决要,余下的都分给御前执事。
我刚提笔要写时,婉儿已自东阁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将我倒吓了一跳,起身笑道:“上官师傅。”
婉儿轻笑道:“更无外人,二娘不必如此。”
我想一想母亲待她之近昵,倒又不大好意思叫她的名字,便道:“上官。”让她坐在身边,假意请教奏疏,实则问她:“河间王密奏封事,可与我或三郎有关么?”
婉儿低声道:“眼下尚与周王和二娘无关,不过日后未必。”
我见她形色迟疑,因道:“若不好说,便不要说了。”
婉儿道:“也不是不好说。”沉吟片刻,方问我:“河间王奏箕州刺史刘思礼与綦连耀谋反。请下圣旨推之。”
我听得“谋反”二字,便觉眼皮一跳,第一反应便觉此乃冤狱,又想起是武懿宗所奏,更觉不实,想到又有无辜之人因武懿宗而灭族送命,深吸了好几口气方镇定下来,悄声道:“阿娘准了?此事交给谁办?”
婉儿道:“这便是我犹疑之处。此事惯例,该是来俊臣办理,然而此君前时与李昭德相攀咬,已贬为合宫尉,都中推勘狱事,多在河间王之手——河间王近来又行事乖逆,颇失圣心。”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无论是河间王,还是来俊臣,一旦经手,这事便小不了,一个不察,便足以牵扯宰相、亲王。偏偏除了他两个之外,阿娘又不愿交给旁人。”
婉儿点头道:“是以陛下方才问我,我并未回答,观之陛下,心意似也还未决。不过谋反大事,一二日内便当有旨意裁决,二娘纵不能与其决断,亦须提防,毋使三郎及门下受牵连。”
这是老成之言,我深深点头,想到母亲闻知谋反这等大事,还能神色自若,甚而还有心和我开玩笑,顿觉背脊发凉,谢过婉儿,匆匆处置了奏疏,忙不迭地向流杯殿去——一旦有谋反这等事,不但李旦易受怀疑,阿欢也在嫌疑之列,尤其她和守礼又出了这样大的风头,难保武承嗣不会一时想起来,攀扯于她。
阿欢竟有外客,这倒是稀罕事,我走到门口才看见,倒不好意思再退开,小心进去,向阿欢行礼,口称阿嫂,眼向四处一看,阿欢早已起身,引我一一见过——都是品官命妇,泰半都是熟人,换言之,此人夫、子品级,少说也在四品以上,小半不甚眼熟的,也是端庄娴雅、甚见威严,身份想来不低,这些命妇身边多站着一、二名小女娘,年都在十五六岁,各低头行礼,皆是体态端方、礼仪周全。
我已非头一次遇见这场面,心中明白,顷刻间又将婉儿所说之事放下,耐着性子,和这些命妇、女娘各说了几句话。不知为何,这群年纪小的人虽各异,貌亦不同,却都如提线木偶般,说不上几句话,便觉无趣,要命的是,她们的母亲们虽是高官命妇,想也是有缘得受教育、饱读诗书之辈,说起话来,却比女儿们还更无趣些,连宫中这些女官们平常趋奉、凑趣的话都不曾有一句,我和她们聊得尴尬,扭头去看阿欢,阿欢却是好耐性,陪着又说了许久,亲起身相送,又命王德送至宫门,反身时打发旁人,只留两个贴身的宫人在,方问我:“如何,大朝之上,是不是宸仪赫赫?长乐公主,想必威风凛凛?”
我道:“没你想得那么好,不过叫我权充司赞,朝会时立在帘后,候陛下的吩咐而已,连话都不敢说一句,更别提什么威风了。”
阿欢轻笑道:“我说褚尼子怎么忽地就升了尚仪,又迟迟不准补缺,原来缺在你这里。”
我本恐她因我上朝之事心生不快,听了这话方松了口气,接口笑道:“是啊,我既补了此缺,日后便是六尚的人了,来请娘子的示下,不知一月要当几日事?所司在何处?闲暇时候,要不要迎候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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