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与崔明德都很了解我。四年幽闭,一朝出来,我的确是有些心急,被崔明德一激、阿欢一抚,方冷静下来,想到刚才竟还在琢磨武承嗣与武攸宁两人既是王爵又是宰相的事,不知不觉又出了一身汗——武承嗣既是亲王,又是宰相,还在谋为太子,是人都看得出来他权势太重,必不能为母亲所容,可这话由谁来说都可以,偏偏不能由我来说。
母亲登基,次年即废除诸李的宗室身份,本来王爵已剩不下几个,而今都降为国公、郡公,宗女除去高祖、太宗、高宗之女外,全部除去品级,改以品级供奉,高宗、太宗、高宗之女,除去安定公主与我,至今只有清河公主尚在都中,却也去了公主之号,改封齐国夫人,李旦改姓了武氏,居住东宫,名虽号为皇嗣,其实既非太子,又非诸王,身份尴尬,还与外界断绝,母亲对李氏防备至此,对我也不可能例外。
哪怕我是她嫡亲的小女儿。
哪怕她已主动将我放了出来。
母亲将我放出来,不仅是因久不相见,心生怜悯,更是因为她需要将我放出来。酷吏可用不可长用,诸武可倚不可长倚,母亲心里清楚这点,默不作声地将我自掖庭中开释,令我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之前,便是要向朝中宣告这一事实。朝中最不乏见缝插针之人,一旦母亲放出这样的消息,自然有人会替母亲去做。这谁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谁是心怀李氏的旧臣,谁又是首施两端、投机取巧的野心家,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扔出了一块石头,想要深入草丛叼兔捉鸡的鹰犬们必定紧紧相随——就好像我只是想出了食堂这样的点子,则无论是宋佛佑这般清介之人,还是冯永昌这等贪财好利的小人都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替我做好这件事以求讨好。
我揣摩到了母亲这道心意,也想顺着这心意做一番事业,故尔一出门便忙着布置家务、认识众人、分析局势,却忘了自己刚刚被解除幽禁,又有着这样敏感的血缘关系。
我既是母亲的女儿,亦是李氏的女儿,母亲既防着李旦和诸李宗亲,就不可能不防着我。
我人虽出了掖庭,身却还未是自由之身,所以崔明德和阿欢才要特地来提醒我。
可是“隐忍”“蛰伏”这样的字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何其难。
不说阿欢与守礼的朝不保夕,也不说我自己因这改朝易代所受的两般对待,只说这漫长四年的拘禁,动静不得自由、连所思所想都不敢任性的约束,便足以叫我受够隐忍的滋味了。
可是事到如今,身不由己。
我猛地生出些颓唐之气,不再主动与人言语,默默地等到宴散,其时已然天黑,崔明德将我送到殿门外,我倒想嘱咐她几句,看着她已有了几分陌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摇摇摆摆地登了辇,将要启行,里面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我还在,便舒了口气,笑道:“圣人念着公主呢,公主快随妾过去,别让圣人等。”
我见她年不过十四五岁,面容娇媚,声音娇娆,又极眼生,便看了崔明德一眼,崔明德淡淡道:“这是御前供奉,同五品徐长生。”
徐长生笑道:“公主唤妾长生便是。”却直引我转去了母亲寝殿,随之入内,母亲已洗漱停当,披着中衣,一手支着侧躺在榻上听婉儿念诗,见我过来,便慢慢坐起:“过来。”将我召到身侧,挨着她坐着:“今日颇有些好诗,她们传诗进去时你不在,让婉儿念给你听罢。”
我听见“你不在”三字,心中一紧,半笑道:“昨日看她们烤鸡翅,没忍住多吃了几只,肚子不舒服,到今天也没好。”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去捂肚子,母亲见了,也伸手在我肚子上一拍,许是觉得上面的肥肉捏起来舒服,顺手多揉了几下,才笑道:“听他们说,你在家里折腾一个什么‘食堂’,要让上上下下的人在一起用饭?”
我讪笑道:“我见她们每日要等人送饭,实在是麻烦,而且有时路途遥远,有时又因事耽搁,吃不到热的,也怪可怜的,越性就大伙都定了时间,定了地方,都在一起吃——这事还只初议,没定下来呢,阿娘就知道了?”
母亲一哂:“你久不回家,一回家就四处找人选地造屋,又去打探人家做宴席饭食的买卖,闹得全神都都知道长乐公主弄了个新物什,已是好几人在我这里提过,连大臣们都隐晦地说过一句,说你这样,未免不合尊卑体统——我怎么不知道?”
我头上一下便冒出汗来,心里恨这些老古板多事,还只能忙地站起,躬身叫道:“阿娘…”
母亲一手抬起,将我未说完的话拦住,复又牵了我坐回榻上,轻轻笑道:“你不必着急,朕已驳了他们,这是你的家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只是觉得这法子新奇,叫你说来听听,这个食堂到底是怎么办法。”
我见她确无恼怒之意,慢慢坐回去,斟酌着道:“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不过原来是四处去领饭,总有个你多了,我少了,或是冷热之类的纠纷,管着也不方便,儿想着,不如用一份一模一样的容器——就是盛饭的物件,将该多少荤,多少素,多少米,多少粟,都分得清楚,再叫所有人都到一处吃饭,如此不但可免去许多贪墨贿赂,还省得他们见人下菜,短缺克扣。儿已算过,原本府中按等次月给粟面米麦钱帛做饭,三五日才能吃到一回肉,如今人人一日两顿有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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