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果然是比做太后要来得更意气风发,四年不见,母亲不但外貌上不怎么显老,声音也不见喑哑,挟裹帝王之威,说出的话虽慈和依旧,声气却威仪凛然,令人不敢轻视:“四年未见,倒像是养好了些。”
拘在这小院子里,既缺乏运动,一日间又是食水不断,更有那女医生留心起居,恨不能将我一日吃了几样饭、喝了几杯水、屙了几次屎、撒了几回尿、屎尿分量、粪便颜色都整理成册,交与御医,还有御医调养,怎么可能不胖?近来只要低头,无论向哪个部位看,都可见一层薄薄赘肉,肥肥白白,倒是有盛唐气象,穿着衣裳倒也还能遮掩,因此我也没大在意——纵是在意,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锻炼法子,谁教我从来就只耳闻过那些“核心”“平板”“卷腹”之类的室内动作,却从未练习过呢?我倒是也绕着院子跑过一次步,地方太小,迈不开步子就不说了,阿金几个还以为我疯了,哭天抢地地把我按在床上,外面的人叫来御医,给我开了一堆的药方,迫我喝了一个月的药,自那以后,我就与一切运动隔绝,再加镇日无聊,精神懈怠,到而今已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了。
一不留神,我又零零散散地想了一大堆——这毛病自我不愿同这里的人说话开始,便越来越严重了——回神时候见母亲在望我,赶紧憋出一句:“是陛下恩典。”话说得急了,竟有些断续,声音听在耳中,比方才那声“陛下”更陌生,想一想,觉得这样回答不甚贴切,又补了一句:“吃得很好。”这四个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毫无凝滞之感。
母亲沉默了片刻,方道:“这样便好。”抬了抬手,见我没反应,便径自起身,走到我跟前:“起来。”
我领会圣意,匆匆站起,抬手扶着她,此刻才见四年的岁月在她与我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我长得更高了,不必梳高髻,头顶便已完全越过了母亲的发顶,肩膀处也比母亲的高了半寸,她虽威严依旧,到底也小小地发了福,近看脖子上皮肉有些松弛,只是被重重衣衫遮住了。
早上起得晚,略过了早饭,刚又被母亲打断,这会肚中有些饥饿,跪着时不觉,一走路,便听里面一阵乱响,我尴尬地去看母亲,她如听不到一般,径自走到书房,用手去理我写的医书第一卷,看到那画得极详细的男女体魄,便挑出来细细看了一阵,目光先自女体上一扫,转而落在男体的下部:“这是你画的?”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我甚而怀疑,母亲那里早就有我所写医书的手抄之本,只不过她要装傻,我也只能乖乖回答:“是。”
母亲瞥了我一眼,将两张纸扔在桌上,淡淡笑道:“你说是一意出家,不愿嫁人,倒也未见如何清心寡欲。”
我的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愤怒,只是独居久了,愤怒也不知如何表达,嘴张了一阵,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心里有千百个念头,一想到母亲已是皇帝,便全都烟消云散,低了头,轻声道:“那是医书。”
母亲侧头斜了我一眼:“朕知道是医书。” 将手臂自我手中横挪出去,连袖子也一并扯走:“睿儿被废,韦欢的家人论罪流放,你独独保下了韦清,此后又向吏部递送手书,署他上州官缺,他自同州回都,你借着阿韦的名头,替他置办宅邸田亩,吩咐门上,但凡是他来,都要小心接待,所有消息,直达你闻,载初元年,郑博才死不久,韦清便留宿你府中,此后又数次登门,往来甚频——你说你伤心郑博之死,要为他终身守节,原来是这等守节之法。”
母亲会查到无生忍头上,我一点也不惊讶,可她疑心无生忍是我的面首,这事着实令我有些啼笑皆非,刚想要解释两句,转过念头,便隐过不提,只将那想了数年的词句,一字一字,缓缓向母亲说明:“敢问而今天下,是武氏的天下,还是阿娘的天下?”
母亲冷笑道:“朕之天下,自然便是武氏之天下,这还用问么?”
我轻轻笑道:“然则武氏之江山,亦是阿娘之江山么?”
母亲眯着眼看我。
她终于如看紧要臣子那般看我了,目光锐利,深藏探究,能被她这样看着的人,不是为她所倚重超擢,便是被她所废黜贬斥,我已是滚刀之肉,斥无可斥,大约是要受她重要了。
我微微躬了身,将两手贴在身前垂着,眉眼微低,将目光锁在母亲的衣摆上——改朝易代,服制也全都变了,帝王常服的颜色较父亲那时候更亮了些,又添了许多暗纹勾花,少了些简朴威严,多了些娇媚华丽:“儿自然可以嫁给武承嗣,或者是诸武中随便一个,只是嫁了以后,儿是从夫,还是从父,还是从母?若有了子嗣,将来是否从子?二郎在藩,三郎尚未长成,阿娘之嫡出子孙凋零至此,而侄辈们平步青云,这是皇帝之威盛,还是皇帝之威衰?以我降之诸武,是弥合两姓,还是损不足而益有余?儿之识见,比圣躬远虑,自然不及,然思其中利害,则窃为阿娘忧心。”
母亲盯着那人体笔画嗤笑一声:“四年之前,你却不是这么想的。”
我坦荡地道:“儿自然也有私心…”顺着母亲的眼神向那男体望了一眼,又道:“毕竟是嫁过人的女人,闺中滋味,时难戒断,然而此等细枝末节,未妨尽忠尽孝之心…”照原来的历史看,母亲一定是有男宠的——她也绝非恪守妇节、在意物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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