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蓄意地杀了一个人,未经任何正义程式和审判。
许多年以来,公主的身份给我带来了无数的便利,但只有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握权力的滋味。
毋怪那么多人会为权力疯狂,这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觉真的很美妙,而有些事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可正因这种感觉太过美妙,我无端地又生出些许恐惧——没有谁真是傻子,人人都追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问题在于,这天下有那么多聪明的人、勤奋的人,人人都红着眼、汲汲营营地追逐争抢,如我这样既不聪明、又不勤奋的,要争过他们,几乎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杀韦团儿,虽是出自我的指令,实际上到底是谁的意志,却很难说清。
我努力地回想着母亲的神情,推敲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早就知道阿欢是冤枉的了,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反而将我叫去,慢慢询问。我不知道除我之外,她还这样考问过多少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早已决定信任阿欢、废黜韦团儿,还是存着顺势利导、拿捏阿欢的心?她早早地备下了御医,是真的心疼我,还是想藉此试探我的真心?我和阿欢的事,除了崔二和独孤绍,到底还有没有别人察觉?韦团儿本没有明确的职司,不过挂荣衔行使职而已,被调去殿中省,做了六品的司闱,可算是降职,也可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母亲故意将她置于我之下,是将她交给我全权处置,还是考察我对母亲的心思?我将她杀了,是顺了母亲之意,还是会触犯她的逆鳞?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只能一头扎进去,犹如盲人在悬崖峭壁边摸索而行,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坦途,没有人能说清楚。
这一夜我睡得不好也不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睡,起身时并没有任何不适,却也没有任何久睡起来的精神劲,我像一具木偶,呆呆地任人打扮摆弄,又木木然地走出去,饰演我该演的角色。夏日清晨的阳光已十分耀眼,刺在人脸上微微地疼,我却愿意眯了眼,抬头去望那远处的太阳,任阳光照耀在我身上的每一处,仿佛这样便能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丽春台正殿的门开了,各处的职使们早早地候在那里,将近日之事细细汇报——后宫亦如前朝,三五日才有一次燕集,今日本不该是集会之日,宫中的人们却不约而同地选在了这一个早晨赶到了我这,无论有事没事,总是搜肠刮肚地要和我说上几句,免得在这紧要的时候,触了我的霉头。
我木然地升殿,自主座上遥遥向下看着这些人谄媚的脸。几日之前,他们在我面前还面貌平和,与我之间,半是下属、半是同事,几日之后,平和已变作了敬畏,无论这敬畏是发自内心,还是只停留在脸面,总之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这一种脸了——连崔明德也未成例外。
不知母亲在御座上向下看时,见到的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脸?
午饭后我去了上阳宫,将众人所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事又搜肠刮肚地添了几样,装模作样地向母亲回了一番,末了才如不经意般道:“韦团儿昨日去省中报备时甚是倨傲,儿将她决杖一百,不留神打死了。”
母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牵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手掌心,另一手轻轻盖在上面:“昨日你进的青梅饮甚好,今日我又叫他们做了些,婉儿又向里加了些梅花,你来尝尝,可合口味?”一面说,一面引了我向仙居殿的庭院,那里而今变作了一处小花园,四面矮树环绕、花香馥郁,唯有一条曲曲折折小径,绕开花丛,探进花园深处。顺着小路转出去,又见一处开阔的树林,林木最茂盛的地方偏偏留出了一块地方,内设木架,搭了如阿欢住处那样的藤吊篮,吊篮一侧设了屏风、琴台、香炉,有人在屏风后吹笛侍奉,另一侧则设矮几、坐榻、插屏等物,几上摆着一行瓶罐,不是宫中常用的金银玉器,却都是青白瓷具,长案之侧摆着火炉,有小宫人跪着看顾茶水,见我们来了,便拎起水壶,婀娜走到几畔,婉儿早跪坐在几前,一手轻捏着衣袖,另一手自茶罐中取出整片的茶叶、轻轻扬在青瓷杯中,又伸手接过水壶,挺身倒水,等茶香顺着杯壁四溢出来,又取茶网,滤去头道水后再行灌注,茶成之后,又用小勺取了几颗青梅、几勺梅汁,一一添在杯中后,手执瓷杯摇了几摇,向里加了一把晒干的梅花,又倒入蜂蜜,放在陈满碎冰的海碗中镇了一镇,再行起身,将一杯青梅饮端到母亲面前:“陛下。”
母亲早带着我坐在吊篮中,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略偏了头去看婉儿倒茶,等她过来,便一手接过,捏着瓷杯只顾把玩,因婉儿又回身取了一杯给我,便看着我喝了一口,自己也啜了一口后,方微微笑道:“比你昨日所喝如何?”
我恭恭敬敬道:“色香味俱全,胜昨日百倍。”又品一口,向婉儿道:“还是婉儿手巧。”
婉儿绽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对我行了个礼,笛声恰奏完一曲,屏风后的人上前行礼,我才发现竟是阿欢——我和她相识数年,却从不知她能将笛子吹得这样好。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眼前的一切都这样陌生,简直有些令人绝望,不过我而今的心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母亲的心情。
我偏头去看母亲,看她又喝了一口茶,将杯子交在宫人手中,颔首示意,婉儿与阿欢便一左一右地轻轻推起吊篮,太阳自树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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