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传染,是那些精明的大人们,为了赚钱,特地折了他们的手脚,有些孩子,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健康的。
知道这些的时候,他和她被安排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有人教会他擦皮鞋,有人教会她串珠和编织。
他们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们一个为别人擦皮鞋,一个摆小饰品,就这样,在这个城市中的罅隙当中顽强的活了下来,有些时候,他又仿佛看见了那些黑色衣服的人,某张面容,某个表情,像是他们,只是没有穿那黑色衣服。
这些人,都会多给他钱,可是他不想要,在他的眼里,他能赚多少,就收多少,他想把这些钱存着,存着给姐姐买个轮椅,或者存多了,买间大屋。
姐姐,他喊她姐姐,他不知道她多大,她已经失去的声音,但是她的个头在那些黑色衣服的人走后,如同抽节般的长大,他就叫她姐姐,然后看见她温暖的笑。
笑容里,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抗拒。
可他永远记得,她最开始的时候说过,她有家,她要回家。她和他不同,他一开始就没了父母,如果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大人,他早就没了性命,而她,是一个原先有家后来走失的孩子,他一直记得帮她寻家,那信念如同买房子买轮椅一般坚定。
那天,他们依旧在麦肯基前面摆着摊,可是来了个奇怪的女人,她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畏惧着严冬的寒冷,她没有擦皮鞋,通常情况下,都是先在这里擦皮鞋,再去姐姐那里买饰品。
曾经一个客人在微笑的看着他擦完皮鞋,再拉他到姐姐那里买饰品的时候说过:“小家伙,你很会推销啊!很会做生意。”
他没有读过书,不知道推销是什么意思,可隐约的觉得这是在夸他,于是他露出他那口白色的牙,呵呵的笑。
那次,他先是拉着那包裹严实的女人擦皮鞋,可是她看也不看他,径直的走向了姐姐的摊位,她站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姐姐,他的一颗心跳的快要出来,他以为,是姐姐的亲人寻到了她,自从被黑色衣服的人救出来以后,他一直在寻找姐姐亲人的下落,发传单,询问每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客人。
可是那奇怪的女人,在看了姐姐半晌之后,只是摇了摇头,随意的挑选一串串珠,丢下了钱就离开了,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让他失望不已,原来不是啊。
日子越来越舒心,他经常晒着太阳,握着姐姐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笑话,这个月他们已经存了600多块钱了呢?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给姐姐买个大轮椅,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呢。
至于他,他不需要轮椅,他现在连旁边卖气球的自行车都能骑得好呢?那卖气球的小贩说,孩子,你骑着自行车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瘸子。
因此,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成了他第二个愿望。
因为可以代替奔跑,他愈发认真的赚钱,那天姐姐一脸艳羡的看着从麦肯基里面出来的人,手上拿着的甜筒的时候,他说去买,可姐姐却拉住了他。
他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只是一只甜筒,他觉得完全可以满足姐姐这个愿望。
在送姐姐回家以后,他便努力的迈着他那两条纠结而曲折的腿,一步一瘸的走向那个山寨快餐店,买下了一只香草口味的甜筒,他不知道姐姐爱不爱吃,他觉得姐姐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味道,这样的味道,跟姐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然而当他回到家里,已经没有了姐姐的影子。
整个房间安静而空旷,那些黑色衣服的人送给他们的狭小房屋,在两个人的努力下变得温暖而舒适,可那温暖的灯光下却没有了姐姐的影子,厨房里的饭菜只做了一半儿,菜刚刚切好,菜刀随意得丢在了一旁,姐姐却不见了。
他发疯似的叫着姐姐的名字——关雪,他被黑色衣服的人救出以后,只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她的名字,是她一笔一划写在他手上的,他平常的时候都喊她姐姐,却永远记得她这个名字。
他们的邻居是两位拾荒老人,这个时候,两位老人都还没有回家,他手足无措的里里外外的找了许多次,眼神怔怔的看着屋内,手中的那只香草口味的冰淇淋应声滑落。
姐姐不见了。
姐姐不见了,这样的话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三次,仿佛晴天霹雳一样,他一股脑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流畅,慌慌张张的朝门外跑去,他宁愿这个时候姐姐从外面的某个角落里笑意盈盈的走出来,告诉他,我在这里。
然而,都没有。
他走出那道狭小的巷子,走出那条狭小的街道,看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发了好一会子呆,脑袋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她没走远,她就在边上的某个地方,或者她已经回了家,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着他。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家里依旧没有姐姐的影子,他什么地方都找过了,他带着姐姐去过的护城河,那个护城河的周围正在修房子,他曾经对姐姐说过,以后有钱了,就要在这条护城河的周围买下一所房子,这里的风景是宁城最为美丽的地方。
他带着姐姐去过的小学,初中以及高中,他对她说,他没有系统的读过书,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他穿过那些鳞次栉比的教学楼,穿过那些他一直向往着的操场,穿过那些孩子们肆意的青春,这里面都没有姐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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