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夏五月,
辟阳侯审食其得释之后,辗转得知当日张皇后曾为自己求情,于是奉上厚礼叩谢援手之恩。
解忧从椒房殿中出来道,笑盈盈揖道,“皇后娘娘说,她只是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言恩。辟阳侯当年曾襄助过太后,也曾经教导过陛下以及长公主,也就是间接对皇后娘娘有恩。娘娘收下其中翡翠如意,其余诸物完璧奉还,还请辟阳侯日后多珍重。”
这趟牢狱之灾后,刘盈免去了审食其的长乐詹事一职,但仍保留了他的辟阳侯封号。因此,审食其再也不得如从前那般随意出入长乐宫。吕后也不想太触儿子的霉头,只得私下里找尽了各种借口约审食其入宫一会。对此,刘盈也许不知,也许知情,却到底没有说什么话。。
“阿嫣你做的对,”椒房殿中,鲁元牵着女儿的手,坐在榻上,皱了皱眉,道,“审食其为侫幸之流,咱们虽不需落井下石,却也不必太过理会。”
不同于母亲和弟弟,鲁元性恬淡,幼时在丰沛也只待在家中,倒是少受审食其的照顾。
张嫣身穿一身清凉的夏裳,回过头来,剖了一片东陵瓜,递给母亲道,“这是今日刚进上来的新瓜,阿母尝尝,甜的紧。”
她别过了母亲的话语。
她从没有母亲那么正统,侫幸自然不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但是在攀附的主子掌权的时候,他们的喜憎一言,却是比君子死谏还要管用的。她虽与审食其同为吕后眼中的红人,并没有求助于他的必要,但和平共处,总是好的。
但是。她叹了口气,这些对于她,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
“阿母,”张嫣依在鲁元身上,忽然问道,“如果,有一天,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过日子啊。”
不然。我纵在天涯海角,也是会愧疚的。
“什么意思?”鲁元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的手。惶然问道,“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没有的事情。”张嫣道,“这未央长乐两宫,太后是我阿婆。陛下是我舅舅,哪里有人敢委屈我啊?”
“那你怎么忽然说出这么不祥的话来?”鲁元这回却不肯被糊弄过去,坚持问道。
张嫣的目光在椒房殿中飘啊飘,最后落到书架上的《诗经》,便笑道,“适才看诗经的《燕燕》一篇。上头说,‘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我就想啊,那个诗中的女子远嫁,家中亲人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有多难过呢。”
“原来是这样。”鲁元吁了一口气,叩了一下她的脑门。似笑非笑道,“阿母看你读书都读傻了。哪来那么多胡思乱想?嗯,你嫁在未央宫,阿母就住在尚冠里,咱们来往之间只需要小半个时辰。阿母什么时候想你了,就入宫来看你。你要是想阿母了,就回家来住一个晚上,咱们娘两说说悄悄话,将你阿爹和陛下都抛开,不也是挺好的?”
“好。”张嫣笑倒在她的怀里,“咱们不理他。”
天日将暮,张嫣站在椒房殿高耸的门阙下,目送母亲的宫车缓缓驶离的背影,夕阳斜斜的照下来,落在她的侧颜上,呈现出一片漠然的金色。映衬的她眸如琉璃,沉静而安详。
走过来的荼蘼便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敢打扰她。
那个兵荒马乱的上元夜,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日的情形却依然历历在目,陛下和皇后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宫,十数个臣子上本参陛下妄行,刘盈无奈,只得当廷认错,并保证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行事。
木樨自知失言有罪,才会让皇后娘娘落入王八子的设计,在椒房殿外跪了一个晚上,唇色微紫,等候皇后娘娘的处置。
张嫣没有降罪于她。
“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本就是我自己想去的。”她轻描淡写道,“只是,木樨,你记住了,”她忽然疾言厉色道,“不是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是傻子,以后不必再自作聪明。”
“诺。”木樨战战兢兢的应了。
从那个忽然疾言厉色的皇后开始,荼蘼便觉得,那个自己一直从小陪伴着长大的张嫣,有一点点变了。
她变的就如同此时站在殿阙之下的张嫣,看起来有些沉静,仿佛一夜之间,从活泼跳跃的少女,长大成安静优雅的女人。
太后也曾为上元夜之事斥责张嫣,“不过是死了个八子,至于闹的这么不让人安生么。你也是,陛下要胡闹,你在边上也不劝一劝。”
张嫣便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瞧着陛下一直那幅老成的样子就厌,嗯,人不疯狂枉少年,偶尔疯狂一下,不也挺好的么。”
“嗯,说的也是。”太后被她逗笑了。
荼蘼当时亦伺候在一旁,看着皇后娘娘的笑颜,依旧是那样灿烂的一片,仿佛春暖花开,满地锦绣,似乎与从前并没有任何不同。但陪着她从小一同长大的自己,总觉得那种笑容有点迷蒙而不真实,带着点心酸的味道。偶尔,会让她想哭。
于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心惊胆战。
张嫣回过头来,见荼蘼呆呆的站在那里,神思不属,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摇晃,笑眯眯叫道,“荼蘼?”
“哎——”她回过神来,不觉惭愧,连忙将手中的名册奉上,道,“这是永巷呈上来的未央宫最初征召的那批宫女的名册,娘娘是打算放她们出宫么?”
“嗯。”张嫣捧册翻阅,道,“我既然为中宫皇后,便自然要挑起掌管未央宫的职责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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