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站在御前的于谦,回想着急报上的内容,短短一瞬间,内心备受煎熬与耻辱,穷极毕生所学,翻遍整部中华史,到了朱祁镇这里,只有两个字可概括——荒唐。
一想到也先带着大明的皇帝,挨个叩关大明的九镇,于谦杀人的心都有,恨不得自己代替某人,自裁以谢罪天下。
知天命的于谦,从不言弃的于谦,此时身子变得佝偻,脸上羞愤难耐,一阵青,一阵紫,朱祁钰急了,刚刚分明奏报一切都好,怎么转眼就这样了,忙道:“于尚书,到底怎么了?”
见于谦怔怔不语,惊的朱祁钰从四方小凳上一跃而起,几步来至身前,四目相对,急吼道:“就算天塌下来了,也由本王先顶着,我大明王朝,还没到那一步,北京城还在。于尚书,快回答本王,所遇何事?”
短暂失了神于谦,被朱祁钰吼醒了,望了望空空的御座,眼中不再有敬畏,满是失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郕王殿下,臣今晨收到边关急报,皇上......皇上替瓦剌叩关宣府,总兵杨洪以己身不在宣府为由,令诸将守城御敌。”
“什...什...什么?”朱祁钰嘴唇颤抖的发出断断续续声,眼神呆滞,犹如遭雷劈,呆若木鸡,怔怔不敢置信,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御前,幸亏成敬与张乐眼疾手快,一人扶一边,架着朱祁钰坐回了四方小凳上。
而左掖门内,顿响起一片巨大的哗然声,珠帘后的孙太后,瘫软在座上,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背了过去,金英、兴安与几名宫女,忙簇拥过去,给太后顺气。
臣子在后方整军备战,以御敌寇入侵,而臣子们尊敬的皇上,竟然亲自替敌寇叩关开道,这样的事,古来头一遭,闻所未闻呐!
靖康之耻的徽、钦二帝,即便再怎么的不堪,被钉在了帝王耻辱柱上,也干不出替敌寇叩关的事情来,这怎可让人接受?
怎可让人接受啊?
又为何偏偏出在了本朝啊?
朝堂之上,一片嘈杂喧闹,似炸开了锅般,有些大臣失去了信仰,当场失态,脱掉了官帽,丢掉了笏板,瘫坐在大殿上,放声大哭,嚎啕大哭,悲伤之情渲染下,朝堂上一片哀鸿遍野声。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效忠的皇上,正在叩关宣府,替敌寇开道,攻打他们。
朱祁钰也哭了,失声痛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想替皇兄守好大明江山,待他回来,亲手交给他,然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皇上替敌寇叩关,往阵前一站,谁敢杀敌?
效忠之人的心亡了!
大明朝也就亡了!
朱祁钰的认知被打破了,内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崩溃了。
这个四方小凳太膈屁股,容不下太多的崩溃,朱祁钰索性坐在了御前的台阶上,就像儿时坐在宫门前一样,茫然的望着大殿上方,不知所措。
纷纷扰扰的大殿里,群臣大呼痛惜,秩序混乱,而朱祁钰置若罔闻,自成一片天地,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儿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祁~钰!”
“就叫~朱祁钰!”
“唉—这个孩子,懦弱无刚,不堪大用!”
......
儿时的一幕幕在朱祁钰脑中闪过,他母亲乃是罪犯之后,从小被欺负,不被先皇看好,七岁出宫,唯唯诺诺至今,一事无成。
朱祁钰痛苦的窒息,双手抱紧了脑袋,呜声哽咽,冥冥中,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朱祁钰颓然的抬起头,在泪眼朦胧间,好似看到了太祖朱元璋,在对他历声呵斥道:“朱祁钰,不准哭,给咱站起来!”
好似看到了太宗骑在马上,板着一张脸,对他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祁钰,朱家的儿郎,要有血性,快站起来。”
好似看到了爷爷仁宗,洋溢着一张笑脸,向他伸出了手,呼喊道:“祁钰,不要哭了。”
最后,看到了父亲宣宗,摇着头,失望的哀叹道:“这孩子,果然懦弱无刚,不堪大用。”
“不!!!”朱祁钰被父亲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梗着脖子,红着一双眸子,起身对着父亲,炙热的嘶吼道:“不!我不懦弱!我会骑马,会射箭,朱家的儿郎,还有血性,还愿意为国效忠,若要亡我大明朝,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宣宗欣慰的笑了,伸出了手,替这个孩子拭去了泪,又摸了摸这个孩子的额头,鼓舞道:“祁钰,莫哭,扛起责任来。”
“爹,我会的!”朱祁钰朝着父亲喊道,从未有过的坚决,十几年过去了,终于等到了父亲的嘉奖,泪水幸福了朱祁钰的面庞,坚韧决绝。
这一刻,大殿上一片肃静,群臣哑然无声,单就看着朱祁钰站在御前,说的那些话,就浑身血液澎湃,斗志昂扬。
于谦眼中闪着精光,郁郁之气,一扫而空,溘然跪下,高喊:“宣宗在上,臣誓死追随郕王,保卫北京,保卫大明!”
“宣宗在上,臣誓死追随郕王,保卫北京,保卫大明!”王直、胡熒等六部尚书齐齐喊道。
“宣宗在上,臣誓死追随郕王,保卫北京,保卫大明!”陈循、苗衷、高谷、彭时等内阁四臣共声道。
“宣宗在上,臣誓死追随郕王,保卫北京,保卫大明!”大殿内的大臣们齐齐下跪喊道。
群情激昂,义愤填膺,隆隆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振聋发聩,充斥着整座大殿,又冲出了大门,来到了午门前,盘旋、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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