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英还没有从正在装修的新房赶回青龙镇,她穿一件满是木料和油漆味的旧衣服闯进医院的病房。
坐在床边,王凤英握着老赵的手说,你认为你是谁啊?这里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会帮你,你怎么还这么傻呀?说着,哭了起来。
老赵觉得很闷很烦,他发现王凤英自从办了内退之后,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已经在他面前哭过好几次了。
老赵住院的时候,联社的几位领导去看过他,为他的见义勇为表扬了他。
但是,背地里,有一个小护士告诉老赵,他帮助的是一个在五龙城挂了号的马子。
市里的领导和电视台报社的人本来是要到医院慰问他和采访他的,听了公安局的人介绍了情况,也就取消了计划。
大家说,他管那闲事干什么?一个马子两个痞子,叫他们闹去。还怕他们当街脱下马子的皮裙?
老赵听了,心里反而轻松许多,他还真怕那些头头面面的人物和那些靠给政府和富人吹牛弄钱的记者来打扰自己呢!
老赵让夫人把他的随身听和几盒磁带拿到医院,天天躺在病床上听《梁祝》和《回家》等几支曲子。
不听音乐的时候,老赵就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擎在鼻子底下反反复复地看。
看的时候,老赵就容易想到刚刚过去的事情。
他有些后怕。他想,如果那小子用刀刃砍他,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而失去生命。
老赵过去经常想到死这个字眼。年轻的时候想到它,就会觉得心里一阵子发凉,三十几岁以后,老赵不再多想这个字眼,即便想,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冰凉的恐惧。
他对自己说,谁也要死的。大家都一样,怕也没用。
可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赵又像年轻时那样,怕了起来。
老赵甚至想,我是不是白到这个世上来了一遭呢?
女同学的丈夫看自己的手。看出了一份淡然,老赵看自己的手,却看出了一片不甘心的骚动来。
老赵住院的那十几天里,恰逢联社搞“赛马”。
所谓的“赛马”,就是一种企业内部通过考核业绩决定员工工资分配的办法。
联社把下属的各乡镇信用社和城区的各个储蓄所职工的工资统统调上来,每人留三百元的生活费,然后,每月按照各项任务指标(像储蓄存款,信贷规模。收贷收息,政治工作,经营成本等等)的完成情况。退返工资。
领导说,入关了,竞争更激烈了,要有一种抢饭吃的意识。
联社的科室人员没法考核,党组便研究出一种办法,通过抓阄决定各科室与哪个社或者储蓄所挂钩。并且,规定每年抓一次。
保卫科的李科长和他的部下们都认为周涛平时里赌钱手气好。便一致推举他代表保卫科抓阄。
周涛不干,怕抓不好受埋怨。
大家说,你尽管去,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都不会有怨言。
周涛忐忑不安地参加了抓阄仪式。
结果呢?还真是出师不利,周涛抓了个全联社倒数第一。
大家估计,每人每月最多能返回一百块钱,这样算来,一年就有上万的损失。
老赵出院后回青龙镇住了几天,再上班的时候,正赶上发“赛马”后的第一次工资。
三张红色的百元人民币捏在手里,老赵好一阵子怨愤。
李科长转眼看看大家,一个个如丧考妣,没有了往日发了工资大呼小叫地嚷嚷着请客请客的精神劲儿。
李科长安慰大家说,别这样嘛,不就是一年吗?明年抓个第一,这损失就补回来了。再说,其他单位的那些下岗分流的,许多连生活费都没有呢。比比他们,咱联社还算是好的呢,起码大家都有饭吃。
回到家,老赵把三百块钱交给夫人,对夫人说明了情况。
王凤英说,真是想不到,思想跟不上变化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仍旧在青龙镇干呢。
过了两天,王凤英又在老赵面前说,我想了想,还是去找大老板吧,把你另调个科室。
以往,老赵凡事都听夫人的,这次,他说,调什么调,干个三年两年的,也好退了。
王凤英嘟囔道,我这一退,一年里也损失个万儿八千的,眼看着林林大学毕业了,找工作还得花一大头子的钱。买房花了八万,装修也得六七万,咱手里连一个积蓄也不会剩。
老赵说,饿不死就行了。便再也不言语了。
春末,老赵两口子搬进了新居。
最初的日子里,亲戚朋友按照农村的规矩,到老赵家里“温锅”。
老赵陪着喝酒吃饭,精神劲儿明显不足。
大家和王凤英也不去计较他,暗地里都说,经了那件事,老赵变化不少。
新房装修了两个月,老赵只来看过三次,一切全凭夫人操办。
王凤英没和老赵商议,把一应的家具电器全换了。
大到沙发茶几衣柜箱厨电视冰箱,小到锅碗瓢盆水杯牙缸,那些家里的旧东西全让王凤英给了农村老家的两个哥哥。
这一点让老赵很生气。
倒不是说老赵心疼那些东西,老赵是觉得没了那些东西的新家不像他的家。
那些连着他的许多记忆的东西都不见了,其中,有两件东西老赵从心里舍不得。
一是那台旧式的福日立牌二十寸电视机,那是奶奶在八四年底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和一对玉镯子给他和王凤英置办的。
那一年。许多的家庭都忙着把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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