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说:“我还以为小神爷是个小老头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梁佩秋低笑不语。
他虽穿着简单,却不朴素,腰间缀玉,清淡间亦有耀目光芒。昭安看得傻了,脸更加红:“你、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梁佩秋转头看她,久久没有说话。
昭安摸摸脸:“怎么了?”
他忙低下头去:“草民不敬,望郡主恕罪。”
“啊呀,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昭安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和母妃说话,你猜到了吧?”
梁佩秋点头。
昭安道:“是我莽撞才对,你有什么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晚间我让太医再去看看你。”
“不必劳烦郡主了。草民腿脚不适,想早些歇下。”
“这样啊。”昭安似有遗憾,“那我明日送你下山,也去城中转转。”
她是郡主,由来说一是一,不容回绝。
梁佩秋嗫嚅了下,没再说话。
暮色四合后,山门关闭,整片山林笼罩在一片云雾中,天地一线,万籁俱寂。此时山道上出现一道身影,步履匆忙,一阶阶蹒跚而下,正是借口旧伤复发早早歇下的人。
枣红大马还在寺门前,后山脚下停了另外一辆不起眼的青毡马车。
梁佩秋一言不发登上马车。
晌午出城时还在想如何以贵人为借口留宿一晚,不想昭安直接替他解决了麻烦。他叫小僧人下山去给时年传信,想必安十九的眼线也听到了。
此时旧患再如何作疼也不打紧了,梁佩秋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想到心驰神往的地方,微微一笑。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无人的郊野停下。梁佩秋下车,接过车夫递来的提篮,叮嘱道:“你就在这等我吧。”
车夫看他又要提篮子又要提灯笼,恐怕不便,正要开口,对上他的视线,转而噤声。
梁佩秋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走了约有半柱香,尔后在一块无名碑前停下。这段路并不长,不过他走得慢,两手换着提篮子和灯笼,总要费些功夫。
他先是将墓碑周遭的杂草除了,再拿帕子擦去墓碑上的灰尘污垢,洒扫一圈后,他才把篮子打开,拿出祭品一一摆放好,膝盖往下,顺势坐在草地上。
“柳哥,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今日琐事繁沉,来得晚了,你不要怪我。”
这几年安十九盯得紧,他总要费尽思量才能来见他一面。有时候想想,便不能到来又如何,柳哥从来在他心里,没有消失过。冒险来此,恐怕多年蛰伏功亏一篑,就连时年也不止劝过他一次,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总想着一年到头都在做鬼,总要有一天到故人面前来,做回个人。
在柳哥面前,他才是当年的小梁啊。
“柳哥,以前你说瓷业八十行当维系艰难,我虽赞同,但没有切身体会,终究不能理解你的心境,如今走过这回路,才真正懂了。也许只有同你走一样的路,我才能离你近一点吧?”
这些年他寤寐思服想的是什么,若说早年懵懵懂懂还不甚清晰,如今伴随着每一日灯油的耗尽,他的心意越发明朗起来。
那些账本,那些窑务,那些船帮瓷行的规矩,那些厘不清的头绪,都在告诉他答案。
徐忠偶尔有想同他说亲的念头,只开了口,又不知如何往下,继而每每作罢。也许他们都看出来了吧?
他们能看出,安十九也不是瞎子。
头两年他事事听从,做事缜密,安十九心在窑业,一边放手让他干,一边又要防着他,没多关心他个人,如今他把湖田窑和安庆窑都握在手上,反过来还能牵制安十九,安十九渐而回过味来,又开始不停歇的试探。
于安十九而言,他是被傀儡作弄了的。
要试傀儡的心,用情最妙。
他不愿接受那些隔三差五出现在宅子里的女子,只他是正常男子,到了适当年纪理该成家。再推脱下去,恐怕安十九起疑,免不了一场杀戒。
“如若我成亲,能够打消一点他的疑虑,来年再来时不必再偷偷摸摸,那我是万分愿意的。”
“只恐怕要对不起我的妻子了。”
“柳哥,我的心早就不属于我了。”
他絮絮叨叨说起近年来的事,事无巨细都说给徐稚柳听。说到后来,他开始咳嗽,这一咳竟像停不下来似的,一直咳,直到一口浑浊的血液飞溅在墓碑上。
梁佩秋愣住了。
那血液不似寻常的鲜红,裹着黑,携着腥气,像极毒药。他拧眉思忖了不知多久,忽又想起主持的话,什么命不命的,叫他如何相信?他拿起帕子,将血渍一点点擦净。
“月前有人用一笔银两买通安十九,欲将新会馆盖在地段最佳的下山弄,那里距离三窑九会与风火神庙都不算远,不过要盖新会馆,就得推掉原先在下山弄前后街的两家窑厂和三家坯户。”
他去安府汇报窑务时,看那箱子进进出出,抬了十数趟,约莫足有十万两。可是,安十九在交代他完成新会馆任务时,只依照建筑规格和工期标准给了一笔银子,其他数目俱不再出。
为这事,他陷入了根本无法协商的劳资协商中。
“大概是为这事,每天四处奔波,未能好好入睡才会吐血吧?柳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好。”
他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合上提篮。
月夜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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