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很有老师的模样,会讲故事,语调抑扬顿挫,又说起具体的行规来,弄得大家连连咋舌,一扫先前的感伤。
徐清不曾了解过古代制瓷的环境,听着新鲜,又觉得遥远,那是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可以感知到社会阶级的封闭,皇权面前人权的卑贱,但陶瓷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又完全超越现代企业制度徒有虚名的“假自由”、“假开明”。
她看向徐稚柳,少年听得认真,间或点头蹙眉,有认同也有不解。
她不禁想到,那样一个依靠人力、手工的社会,精深七十二道工序,周旋八十行当之间,能将湖田窑做成民窑之首,他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
十八岁,足以称得上英年早逝,又流落异乡,无人可闻,无枝可依,他心间想必有说不尽的遗憾与不甘吧?
程逾白真的是梁佩秋吗?他当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理由吗?
老师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自1600年以后,西班牙人每年要运入200多万辆白银用来采购以瓷器为主的中国产品。仅1569年~1636年年间,经葡萄牙商人从日本流入中国的白银就高达2亿西班牙元。1729年~1774年,仅荷兰东印度公司运销景德镇瓷达4300万件。瑞典东印度公司的第一次航行,公司就赚了90万克朗,而那时瑞典整个国库只有100万克朗。这些数据说明了什么?景德镇让遥远的西欧看到,东方遍地铺满金银。”
景德镇自己也没想到,它让世界爱上中国,而这份热爱与向往,间接促成了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如此绚烂、精彩的千年文明,不应该被历史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吗?
“它被耕读传家的农耕文化包围,却成为世界上最早的工业城市,从寂寂无名的新平小镇到名扬四海的’景德镇制’,从皇家御窑的繁荣兴盛到以帝为名的千年不朽,它一次次被历史选中,一次次受到时代的厚爱!”
这座小城因出产质地优良的青白瓷被宋真宗赏识,一纸敕令赐以皇帝年号为名,“景德镇”遂沿用至今。老师激情昂扬,“我认为,景德镇的时代属于任何一个时代。既然要做一档有力量的节目,既然是大国重器,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向国人展示景德镇陶瓷的魅力。我们不应该搞内部消耗,应该团结起来让更多人加入其中,为景德镇陶瓷发声!”
说罢,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徐清看着老师,看着那些响应挥舞的手,看着那些人眼中闪烁的泪光,身体本能的血液滚烫,开始坐立难安,脊背向上,想要随之一起喝彩,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突然失去焦点,茫茫然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许小贺察觉到她的异样,抬手示意安静,问道:“徐清,你呢?”
徐清在一种热切的关注下被迫起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一张嘴直觉喉咙嘶哑,身体抽搐,发不出声来。那些浓郁的、热烈的表达,让她心脏的某一处关卡被打开又或被重组,带来巨大的冲击。
她的脑海里开始出现零碎的片段,如浪潮一般涌向她。
直到眼前种种全都化为虚幻,徒留座中两三人。长桌最前方是带着审视目光的许小贺,正无声地告诉她,她只有一次机会。在她身旁则是冷淡的,曾经把她短暂地放进眼里,又像沙子一样毫不犹豫揉出去的程逾白。
她感到身体摇摇欲坠。
忽而一个少年破光而出,走到梨树旁,折下一根树杈,随着水青衣袂的翻飞,在地上留下两个大字——实业。
没错。她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击败程逾白,获得《大国重器》,而许小贺不会在意那些漂亮的、绚烂的、浓郁和热烈的花架子。
他是一个商人,在意的是结果,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懂那些,如果是我,我会说说现代工业和品牌价值,还有ip、设计师这些附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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