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斗寨所在的清水江边那一脉大山,雄浑而有气势,延绵中不失苍莽。听说在解放前还有老虎、大熊等巨兽出没哩。
父亲是憨厚的,也是浪漫的,他曾经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笑话。他刚从云南参军回家,当了五年的兵后,第一次与我的二伯父他的二哥去山下乌榜溪打柴。父亲竟向他的二哥提了一个非常“荒唐可笑”的问题:“这山里有蛇吗?”
这山里会没蛇吗?天大的笑话。这山里苦菜花丛中都是蛇,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叫得上名字的都有几十种呢。
父亲当时的这句话成了村里好长一段时间的笑料。我想,可能当年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的父亲脑海里肯定也有许多“古怪”的想法,那些想法,是对那座未知的大山的解读,在我看来是很正常的,可是在熟知那座大山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村民们来说却是“荒诞不经”的。
因为有机会读了几年书,又有机会外出当了几年兵回来的那个军人,原本是可以跳出“农门”,谋一碗“快活饭”吃的,但是父亲是个倒外。他原本参军复员回来后被安排到县武装部当一个干事的,但当时的县组织部长却还要安排这个老兵去学习三个月的军事技能。这在父亲这个老兵的眼中是对他的“侮辱”:老子当了五年的兵,什么军事技能不会,持枪、弄棒、拳脚,当时就可以比试,还需要去学习吗?
一气之下,父亲斗气打背包回了家。后来再未听说关于他的安置问题。几个月后他走了两天的山路到县城一问才知道,他的干事名额已被人顶替了。
跳出“农门”无望,父亲只好又回到了文斗那个小山村。
那时候村里小学正好没有教员,大队的干部夜晚便上门来动员父亲去教书。
从此,父亲便成了村里的“启蒙老师”。以他的学历和文化水平,只能教一年级的学生学习“a、o、e”和“一、二、三”,再复杂点的,恐怕他自己也吃不消了。因此,他几十年来,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年级老师”这把“交椅”上,偶尔也教过二年级,最多教过三年级学生的一门功课。
村里的小孩一到上学的年龄,大人便把他们交到我父亲手里,父亲就成了孩子们的“头”。
一茬茬的学生进校来,几年后又出校去。父亲教过的学生有的当了乡长、县长,有的学校毕业,又回到村里的那所小学当了老师。
父亲的学生回来当高年级的老师,可是父亲还是依然做他的“娃娃头”。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严厉的,他经常手持一根竹棍,那根竹棍不知道敲打过多少人,用今天的观点看来,那是在“体罚”学生,可是那里的孩子们不这样认为,就是他们的父母,也不这样认为。村民们把孩子交给了父亲,还请父亲去他们家中喝酒,一再要求父亲“严加管教”他们的孩子,嘱咐该敲打时绝对不需要手软。
父亲手中那根教鞭,曾经让多少小孩子、顽童们心怯。父亲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他的教鞭敲打过村里的二、三代人,村里的孩子对他是“敬而远之”的。
其实,在我的眼中,父亲是慈祥的,我小时侯也被父亲的竹鞭敲打过。不过,我小时候是个乖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排名第一名,一直到四、五年级。在我的印象中,我只被父亲的竹鞭打过一次。
那次,父亲布置了作业,大概是抄一篇课文。同学们都在认真地抄,一笔一划地写,而我却心血来潮“草书”,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交到父亲那里一看,没过关。糟了,父亲当时吃惊的表情我今天还记忆犹新。接下来顺理成章,竹鞭落在了我的小手上。
父亲也做过不少落下“笑柄”的事,村里有小孩名叫龙老三的,在父亲的班里学了一年,居然连“一、二、三”也不认识。有天,父亲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字问龙老三怎么读,龙老三站起来,嘴巴动了半天:“不知道”。父亲愤怒了,走出教室,拿来一根足有几米长的木棒横在手中,再问龙老三该读什么,他竟然还是回答不上来。那天,父亲没有打龙老三,龙老三大概也知道自己天生不是读书认字的料,不久就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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