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怀有些后悔。
因为从那一日起,叶倾怀每日的功课就多了半个时辰关于人伦五常的授业。
在把叶倾怀引回正道这件事上,陆宴尘可谓兢兢业业煞费苦心。
叶倾怀甚至敏锐地察觉到,陆宴尘连中衣的领口都刻意提高了几寸,围得更严实了。
叶倾怀不禁暗自叹气,心道大可不必。
纵然前世她对陆宴尘心生倾慕,但这倾慕中更多的是欣赏和敬仰,而非觊觎之心。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严师,她还没有胆大妄为到能生出缱绻绮念来。
叶倾怀听他讲着夫妻伦常的大道理,偷偷抬眼看了看他,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不禁心中笑道:能把夫妻之事讲得如此一板一眼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陆宴尘了。
但今日的陆宴尘似乎有些心事,授课途中几次停顿下来,像是走了神。
这可不多见。于是授课结束时,叶倾怀关切问道:“先生今日心神不宁,可是想家了?”
陆宴尘微微一怔,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苦笑,摇了摇头,答道:“微臣家乡苦寒,不似京中繁华。”
“朕记得,先生是允州人。”
“允州衡台。”
“‘明月出白山,苍茫云海间。’书中说,允州有巍巍白山,有茫茫瑞雪,有九州最烈的酒,最威猛的骏马,还有九州最硬的骨头。”说到最后一句,叶倾怀刻意放慢了语速,有意无意地看了陆宴尘一眼。
陆宴尘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皇帝这颇有深意的一眼,声音平静地答道:“允州天寒地冻,又多战事,因此民风剽悍些。”
“既然允州苦寒,先生何不将令尊接至京中颐养天年?”
陆宴尘抬眼看向叶倾怀,眼中有些意外。
他在盛京为官的这几年一直是独身一人,住处也只是一间偏僻小院,院中只有两个下人,出行并无车马,每日往来皇宫都要半个多时辰。
一开始倒也不是这般冷清的光景。
陆宴尘及第时只有二十一岁,是大景史上最年轻的进士,可谓是前途无量。彼时正值壬申之乱,各部官员更迭频繁,朝中要职多有空缺。以陆宴尘的科考名次,若是有人举荐,便是到户部和吏部这样的大部出任个郎中甚至侍郎都有可能。
是以,他这个从允州来的没有身世背景的毛头小子在盛京的名门望族中,一时间炙手可热,招揽的门客和说亲的媒人几乎要将他那间小小的院门都挤破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宴尘一一回绝了这些向他抛来的橄榄枝。
“年轻人心高气傲,恃才傲物。如此作态,想必是要待价而沽。”碰壁的门客和媒人们回禀他们的主子道。
于是,时大学士陈远思亲自下场,上门为自己的孙女说亲,要将陆宴尘招为陈家的乘龙快婿。
然而,陆宴尘以在为母服孝为由婉拒了这门亲事。
此事在盛京轰动一时,民间传出种种揣测,甚至连陈家孙女容貌丑陋的传言都传了出来,以至于时至今日,一朝首辅的嫡孙女已年过双十仍未出嫁。
毕竟,众人实在是想不出陆宴尘推拒这样一门婚事的缘由。
此事过后,陆宴尘的门前再无过往熙熙攘攘之势。时间久了,大家也发现,这位新科进士是个不爱与人往来的冷清性子,于是给他在兵部安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主事之职,便将他遗忘在了盛京官场的角落。
直到壬申之乱平息,从儿子们的刀剑下捡回一条性命的顺平帝对党争深恶痛绝,决心为文轩殿重新选一名无党无派专心治学的先生做叶倾怀的西席,陆宴尘于是又被朝臣们从角落里翻了出来,送到了顺平帝面前。
顺平帝对陆宴尘十分满意,将他从兵部调任太清阁,一连升了两级,文轩殿也全交给他一人,不曾为叶倾怀择选其他先生。
入主文轩殿后,陆宴尘却不改从前那个克勤克俭公事公办的模样,就连叶倾怀提了几次要给他换个院子,也都被他以不合规制的理由推拒了。
这几日叶倾怀仔细想过,她眼下尚不能杀陆宴尘,便只能将他稳住,留在盛京。既然前世他是因丁忧告假还乡,这一世便得想个办法让他丁不得这个忧。
陆宴尘自然并未想的如此深远,只道皇帝又想借个由头给他换院子,于是行礼道:“陛下厚爱,臣深感肺腑。只是家父在老家尚有祖业,还不到颐养天年的年岁。”
他的答话却让叶倾怀心中纳闷起来:按前世的时间来算,再过两个月陆宴尘便上表丁忧了,但听他的说法,他老爹如今还生龙活虎地在忙活着家里的铺子呢。难道是猝死?
“朕记得令尊是做字画生意的。”叶倾怀忖道。
提到父亲,陆宴尘神色暖了几分,道:“算不上。卖些纸墨为主,允州尚武,字画销路不好。”
他说的谦虚,实际上陆家的铺子开遍北地二州,生意做得相当大,叶倾怀对此也有所耳闻。
“令尊……朕记得年近花甲了吧?身体可好?”叶倾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像是在闲话家常。
陆宴尘神色微沉,道:“回陛下,家父还有两年才到花甲之年。微臣惶恐,不敢让陛下惦记,家父身体尚好,可称健朗。”
叶倾怀面露欣慰,点头笑着,心中却不禁蹙起了眉。
可称健朗?那是如何在一两个月内就暴毙了呢?只恨自己前世也没有好好留意过陆宴尘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便在心里默认是上了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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