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里,盛春成的头微微上仰,侧过来了一点,把耳朵朝向了郑老师的方向。
这是盛春成在按摩店里观察总结出来的,盲人师傅们听人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个样子,头微微上仰,嘴角挂着微笑,然后脸会稍稍侧向对方,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对方,耳朵就替代了一部分眼睛的功能,他们是用耳朵在辩识着对方。
盛春成模仿这个动作,次数多了,这动作就变成他下意识的反应,有时候在家里,丁画眉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也会这样,丁画眉拿眼瞪着他,伸手就把他的脑袋扳过来,扳过来又马上放弃了,叫道:
“好好,你就保持这样的条件反射。”
但毕竟,对方如果是个正常人,这样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还是会感觉到别扭,感觉被他无视了,丁画眉伸手又把盛春成的脑袋扳过来,吼着:
“我和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盛春成赶紧说:“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字都没有遗漏。”
郑老师和盛春成说:
“这话要说,就要说到一八四三年了,清朝政府和英国人签订了《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后,上海正式开埠,接着,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在上海开辟了租界,刚开始的时候,租界里住的都是外国人,华人是不准住到租界里去的。
“小刀会闹事,很多的上海人避难,都逃进了租界,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更多的江南地区的中国人逃到上海,也逃进租界,最多的,就是宁波人和苏州人,上海以前只是松江县下面的一个小城,开埠之后,因为对外的商业贸易,这地方才迅速发展起来。
“宁波人、苏州人和苏北人,上海叫江北人,是上海人口最大的组成部分,还有就是广东人,广东人是跟着外国人来的,在各个洋行当买办或者小开,不过是几年的功夫,英美租界和法租界,就从最初的几千人,迅速到了三四十万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华人。
“租界的地盘也开始扩大,从最早的现在苏州河过来的外滩这一块,后来又扩大了两次,面积增加了几十倍。”
“人多了之后,上海的地价,就和现在一样,在飞快增长,一年就暴涨十几倍,有一些今年把地转让给别人的人,到了第二年,一看这个情况,就后悔了,想把地要回来,当然这个难度很大,要不回来,就想,你现在靠这地,赚了这么多,总要分一点好处给我。
“就去找人家,人家当然一口回绝,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地都已经卖给我了,还要来要钱?卖地的自己上门去要要不到,怎么办,就和现在一样,找黑社会去要,不过,那时上海的黑社会还没有完全形成,只能说是类黑社会,而且,在租界里,有捕房呢,也不敢乱来。
“但什么都是这样的,有需求,就会有供给,当时在社会上,就出现了这么一帮人,专门接受委托,上门去做给人家讨要好处的事,讨到了就和委托人分成。
“这些人上门,怎么做呢?他不是说威胁你,拿一把刀吓唬你,而是博同情,到了你家里,就坐下来,边说边哭边唱,说自己家里把这地转让给你之后,自己家里,现在日子怎么怎么难过,又有谁谁卧病不起,没有钱抓药,现在没办法,都要卖儿鬻女了,等等。
“反正怎么悲惨怎么说,到了人家家里,一哭一闹就是一整天,第二天一大帮人还是去,堵住了人家家门就哭,人家也很难办,这一堆人都在你面前示弱,又不是示强,人家都哭得死去活来了,你总不能去打人家。
“就是连巡捕房的那些红头阿三过来,见是这种状况,也懒得管。
“一天天就是这样找你哭穷,最后那份人家,实在是烦不过,只好拿出一部分钱来打发,这天天去人家家里哭穷,就叫叹章头,这些职业叹章头的,到了后来,他们的说辞唱腔都有了固定的格式,演化出了一种戏剧形式,那就是滩簧,滩是叹的谐音。
“就是几个人在台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坐着,又拉又说又唱,你一句我一句,说大书一样,有宁波滩、苏州滩和上海的本帮滩。
“因为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后来人们在土地转让时,就留一个心眼,特别会在地契或议单上,注明‘永不叹乞’,意思就是,你今天转让了就别后悔,以后不要来叹章头乞讨,别来这套,你说,你那个客户,他们现在是不是也要用叹章头去催收了?”
盛春成听着大笑,他想象着东哥那个大舌头,结巴,要是去人家家里又哭又唱,说推理学这样,推理学那样,又会怎样?这个画面,不要太美。
郑老师叹了口气,她说:“把黑社会都逼成了这样,我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还是叹息,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正面临崩盘,一言九鼎这种鬼话,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这一顿晚饭,两个人吃了一个多小时,吃完了,盛春成想帮郑老师收拾,郑老师叫道:
“喔吆,哪里用的了你,等下我一个人收拾,就当是锻炼了,很快,走吧,还是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出了院门,一起朝学校大门口走,盛春成没有把盲人手杖拿出来,在地上笃笃笃笃着,而是挽着郑老师的胳膊,老太太领着他出去,这一路,不时就有学生和老师过来,和老太太打招呼,叫着郑老师好。
还有两次,老太太干脆就停了下来,站在那
喜欢茫茫白昼漫游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