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倒是真的佩服秦可卿的算计,她托梦给王熙凤,让贾家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
便是有了罪,它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是连官也不入的。不知王熙凤有没有照可卿的话去做,不过贾家现下还有铁槛寺得以容身,想来在这附近还是多少有些祖产的。
唉——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没想到,贾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是得了老祖宗萌庇。而最后给了贾家一个容身立命之处的,竟是秦可卿这一个死去的女子,她能于荣时筹划下将来衰败时的世业,便是谙透“物极必反”的深刻哲理在其中了。
莫非她真的来自于那个太虚幻境也未可知呢!
这世间千奇百怪之事物不胜枚举。
荒唐出于梦幻,万劫源自一宗。既然一块顽石都可演绎出一段怀金悼玉的《红楼梦》,也难说我这一道异世的灵魂不能为这故事添上几笔“荒唐言”!
我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身前身后的这些事。又想到那丑人说的“我已有神技傍身”,我却不自知,到底我有何神技傍身?
难道是这双可以大白天见鬼的眼睛么?
日头升高,照得雪地白亮亮地耀眼,也渐渐看到了稀疏的村落和人家。车夫按照我指的路快马加鞭,没一会,马车进了个小村子,停在一栋院子前。
车夫问我:“娘子?可是这处?”
我一边答道“是这里”,一边搭着婆子的手下了马车。婆子去叫门,我则是把眼前看到的景象与旧时薛宝钗的记忆作对比。
我发现不但自己的耳力变得极好了,连眼力和脑力都似乎极灵光,大脑思路清晰且敏捷。我再次确定了就是这栋宅子。还没等婆子叫开门,我便伸手去推那扇木门。
当我走进院子时,屋里的人也正走出来。这是一个年轻男子,我一眼便认出是我的堂弟薛蝌。
我本不想流泪的,但奈不住这身体的惯性让我涕泪横流。薛蝌也是抹着眼睛,口中喊着“姐姐,是姐姐回来了!”,一边奔至我跟前。
我只觉唇瓣颤抖,口中竟说不出话来,眼里不住地流泪。薛蝌擎了我的手臂搀扶我进了门廊,绕过门廊,这才进了堂屋。
一迈进堂屋,就见东侧室的门帘子挑开,走出一人,见了我就嘤嘤地哭着奔过来。
我没想到这人却是邢岫烟①。
此刻的岫烟更见瘦弱,一张刀条小脸黄中带白。
“姑奶奶——”她只叫了我一声便再说不出话来。
她这一声“姑奶奶”,我便知她定是与薛蝌完婚了,如今我可不是就是她的大姑子了。
薛蝌在旁边低声劝慰道:“先莫哭了,回来便好,先进去看看伯娘。”
岫烟也点头,连忙用袄袖子抹了泪,替我除去了惟帽和大棉袍,脱了湿透的毡靴,又去取了一个小夹袄和一双棉鞋来与我穿上。
薛蝌则忙着去打发了婆子和车夫,我侧眼看到他掏出了几枚散钱赏那婆子和车夫,便知晓我家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起码还能活人。
岫烟素日就与我交好,我也喜爱她端雅温和。如今看她在这逆境中来到我家,姑且不论她是如何来的,却让我更知晓她是个安贫乐业的好女子。
我想问她是如何来到我家的,还不及问,岫烟一边与我换衣裳,一边哭着说:“你们被带走后,二爷(薛蝌)就赶着去狱神庙,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姑奶奶先搭救出来,后来托人就托到了醉金刚倪二的头上,才知你们早被官卖,又去托人到官家查底册子,只因咱们家又有削爵夺官的、又有收监流配的、又有逃的、死的、官卖的,真是难死二爷了,又挨着家找那些买家,却断了线。如今正等信儿来呢,姑奶奶就回来了!”
薛蝌见我换好了衣裳鞋袜,便叫岫烟先莫唠叨这些,先带我去见母亲。
从我进院子到现在,一直未见母亲动静,若是往日她早该迎出来,定是心肝肉地疼我一番的,可知母亲现在定是身子不甚好。
母亲身体大不如前,全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和那个作死的嫂子夏金桂。待进了内室见到卧在炕上的妇人时,我心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往日里那个慈爱丰美的母亲如今竟变得枯槁憔悴,窝在一堆乌压压的棉絮中,哪里还有一点旧时富贵华丽的影子?
我心里倏地一痛,便哭着扑上去。母亲想要伸手揽我,却无力抬起,立在炕角的丫鬟同喜赶忙抱了一堆棉被来掖在母亲背后,扶着她靠好。
岫烟哽咽道:“每日里只咽些米汤,一睁眼就是流眼泪。”
母亲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拉着母亲的手臂只管挑好的说给她听,告诉她我并未遭过半点罪,从狱神庙出来便被蒋玉菡托人买了去。我隐去了昏迷几日的经历,只告诉他们是在托的人那家住了几日,又在袭人家养了几日身体。如今都是好好的。
过了半晌,母亲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发出声儿来,她哑着嗓子呼了一声:“我的儿——”然后就开始心痛地问我这里好不好那里好不好。
我不想再讲自己的事情,当然是唯恐露出我是借尸还魂之事。便抢过话头问他们这些日子的近况。
母亲既能张口说话,就像一下打开了话口袋子,唠叨得倒是比薛蝌和岫烟还多。
虽然她说的条理不甚明晰,但有薛蝌和岫烟在旁添补,我也都听明白了,原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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