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见她这般无赖,竟将这般话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又气又急,张口便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咳。周三太太急忙上来要给她拍背,眼珠子却滴溜溜直往吴氏床内看,见枕畔搁着两朵珠花,于是口中说着嫂子莫要心急,那手却不老实地伸过去想趁乱摸走。
绮年早看见周三太太那手不老实,对如鹃使个眼色,如鹃一头扑上来,嘴里叫道:“太太,太太你怎么了,如鹂快端水来。”一面用力往周三太太身上一挤,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力气也不小,竟将周三太太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如鹂早气得要死,端了水也是一头冲过来,不偏不倚正与周三太太撞在一起,一杯茶顿时有小半泼在周三太太身上,虽则茶水并不很烫,但三太太尚未换了夹袄厚裙,仍旧被烫得不禁叫了一声。
如鹂心里暗暗解气,面上却做出惶恐之态,连忙蹲身去给周三太太拭抹裙子上的水迹。如燕也过来帮忙,嘴里一迭连声责骂如鹂,却与她两个左右夹着周三太太,连扶带架按回了椅子上。
周三太太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裹着,一时竟挣不开。待要责骂,毕竟不是自家丫头,且如燕已经将如鹂骂了,自己再骂,未免太失身份。待要让吴氏或绮年来处置,吴氏正咳得撕心裂肺,绮年忙着给母亲拍背喂水,哪里顾得上。这个哑巴亏只好咽了,没好气道:“罢了。如此,我今日先家去,回头再来说这事也罢。”
绮年起身道:“母亲不能起身,我送三婶婶出去。”
周三太太正中下怀,拉了绮年的手往外走,一面笑嘻嘻道:“好姑娘,你可不知,婶子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如燕跟着绮年出来送客,听见周三太太竟越过吴氏与绮年说这话,恨得牙根都痒了,真个恨不得再端一杯水来泼在周三太太身上。却听绮年不动声色道:“三婶这话说得奇怪,我身上重孝未除,婶子却提什么说亲的事,不知是哪本圣贤书上的道理,改日倒要去向三叔请教。”
周家三房老爷虽只考中一个举人,却是素爱标榜自己诗书传家恪守圣人训的,每日里圣贤古语不离嘴边,若是族中有些什么事,他必要搬出《论语》《孟子》上的话来教训人。
周三太太一窒,这才正眼仔细打量绮年。只见绮年穿一件湖蓝色散绣银线暗花的斜襟褙子,下边蜜合色半旧的锦裙,虽刚过了十三岁生日,却是身形挺拔,比自家十四岁的女儿还似要高上几分。
因在父孝之中,绮年头上不戴艳色首饰,只是一根镶绿松石的银钗,旁边几朵珍珠花钿,通身上下竟有些冰雕雪塑之意。肌肤虽略黑些,却显着面色红润,比之普通闺阁女儿少了三分娇弱,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之态。
周三太太看得暗暗称奇。当初周家二房老爷去世,人人都觉孤儿寡母必不堪主事,颇有些名义上来帮忙,暗地里想偷偷揩些油水之辈。想不到周家一场丧事办得井井有条。里院是一个嬷嬷,四个大丫鬟主持;外院一个管事带着外房送来帮忙的一群下人,竟不曾出什么大岔子。且因丧事办得并不铺张,外头的人哪个也没捞到什么大油水。
当时众人皆传周二太太精明,管家有方。周三太太却是与二房住得近,时常走动的,素知这二太太吴氏性情软弱,虽会理家,却少些威严。那时周三太太便疑惑这位大嫂几时变得如此厉害了。虽则那场丧事办得简单,但该有的几道大规矩却一道未少,以孤儿寡母来说,已然是足够的了。
如今二房守孝已两年了,周三太太冷眼看着,吴氏缠绵病榻,并无精力管家中之事,且言语之中还是那软弱性子,越发不信那丧事是她主持的。只是绮年那时才十一岁,任怎么想,也想不到如此一个小姑娘能管下这些事。但此时看来,说不得当真是这般。
绮年不动声色地任周三太太打量。若换了别家姑娘,听见当面说起自己亲事,必然面红过耳,低头连听都不敢多听的,更不要说回话,更不要说这话回得咄咄逼人。
周三太太心下嘀咕,脸上却仍堆着笑:“哪里就是说亲了。你身上有孝,这大礼婶子还能不知么?不过是两家先把这事定下,等你满了孝再下定放礼,横竖也只有一年了。”
绮年淡淡道:“侄女孤陋寡闻,不知这不下定不放礼,算是什么‘定下’。既是婶子知道侄女还有一年的孝,便一年之后再提就是。”
周三太太心想这如何使得?拿不到庚帖,何家哪里肯老老实实等一年。
“好姑娘,你还小,可不知这好亲事是难寻的。你家只有你与你母亲两人,若你嫁了出去,你母亲岂不落了单?还是招个女婿入赘的好。可是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入赘,想招个上门的,那真是难上加难。如今若错过了这个,怕是再难找去。”
“好男不入赘——”绮年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三太太。
如燕机灵,接口嘀咕了一句:“既是如此,那肯入赘的怕也不是给什么好人……”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三太太听见,登时涨红了面皮,正待要训斥一句,绮年已经抢先瞥了如燕一眼:“没规矩,婶婶这里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快些给婶婶陪礼呢!”
如燕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口没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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