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在王府,每个雨夜,顾桑桑都会陪着自己。
那个女人会静坐在自己的床榻旁,尽量表现的很温柔,有时会按着宝剑,说别怕,娘亲会保护你,有时拉着自己数她的钱,问自己想不想要。
小楚意看着顾桑桑手里的剑,很想问一句,你说我怕不怕?
而且,她还是个孩子啊,拉着她数钱合适吗?
后来她跟着祖母去行宫住,遇见下雨,祖母会将自己搂在怀里,给自己讲话本子里千奇百怪的趣事。
老人本身就是一部活史书,有她一生也听不完的故事。
等楚意长到十二岁,正式住进未央宫,既然成了一宫主位,自然不再需要祖母和母亲陪着。
可能顾桑桑自己也觉得她拎着剑安慰女儿不太合适,祖母这两年则一直在宫外礼佛。
再后来,她成了豫王妃。
萧晏那么恨她,除了逼她喝药的日子,其他时候不常来她居住的宜园。
不过,他天天逼她喝药。
偶有几次夜晚遇见寒风暴雨,萧晏会仗剑赶到,一脸冷漠的说:越是风雨交加之时越要防备刺客,本王大业未成,你要是死了,本王又多件麻烦事。
萧晏准备造反,她一开始就知道,而在他还没准备好如何造反之前,她就得尴尬的活着。
夜里果然有刺客前来,楚意不知道这些人要刺杀的是他还是自己,她只知道他提着染血长剑,毫发无损回来的时候,她会想起顾桑桑。
她多么想对顾桑桑说,抱着剑也好,凶巴巴的也好,什么样子的她都是她最好的娘亲,有娘亲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怕,她就可以一直做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楚意明白那句话的时候,太迟了。
她已经没有娘亲了。
那日楚意哭得很凶,萧晏得知因为自己让她想起母亲后,表情更是阴沉。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半天,大概是不耐烦了,扔给她两块她根本不喜欢吃的糖。
“楚意,别哭了,你哭起来怎么这么丑啊?”萧晏冷冷的嘲讽,没有一句安慰。
楚意记得自己翻了个让自己头晕眼花的白眼,狠狠地低吼:“你别是真的瞎了吧!”
......
楚意回过神,耳边是未央宫外呼啸的风雨声。
她的食指蜷缩了一下,想起那些萧晏在的日夜,道:“你去准备些治跌打损伤的药物,煎的抹的都来点,晚些要用。”
“殿下受伤......不,殿下是要?”
枕雪说到一半,便想起昨天饮冰的话——那雍国质子不知为何,身受重伤。
公主要救他?
“本宫不喜欢徐骧,公子晏似乎与他嫌隙丛生,同为雍人,公子晏应该很了解徐骧,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楚意说完这一句,便闭上了眼安然入睡。
她想,要杀徐骧,现成的大魔王,不用白不用。
至于萧晏会不会领情......
她这么一个绝世美人求合作,他不瞎吧?
瞎吧?
吧。
*
春雨下了半天,终于淅淅沥沥的转小,将皇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中和殿的宴席和朝会已散,楚霆骁怒气冲冲的走出大殿,一转身就看见太子楚晔正在檐下值守。
楚霆骁拧着眉头,俊脸扭曲了一下。
旁边的张德胜内心“咯噔”一声,立即摒弃左右,只留下暗卫与自己,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撑伞。
果然,下一刻,皇帝爆发出一声熟悉的怒斥:
“楚晔,你这个逆子!”
楚霆骁心中怒气未消,他满脑子都是刚刚冯嘉等人,梗着脖子在自己面前弹劾顾太傅和自己小舅子顾成蹊的样子,现在一出门看见太子在雨中瑟瑟发抖做侍卫,心里更气,毫不犹豫的骂了起来。
楚晔微微皱眉,双手交叠在袖中,用楚意送给自己的汤婆子捂手:“......父皇,您有事吗。”
这样的动作,普通人做出来一定像黔首老汉,可楚晔的动作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让人觉得公子如玉,温雅随性。
“嚯,你如今面对朕都不行礼啦?站在这里有何用?宫中缺你一个侍卫吗!刚刚殿内如何争吵你可关心,你爹都被气死啦你又可知道?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像个木头一样待在外面值守!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向朕学习,能动动脑子,能像朕一些,否则朕要你何用——你不是逆子又是什么?”
楚霆骁夹枪带棒一顿输出,张德胜习以为常,面露苦色的杵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是聋子,他什么也没听见。
楚晔心道,他爹又开始了。
对此,太子早已习以为常,语气平静的反问:“儿臣既然是逆子了,那父皇想让儿臣什么时候逆?”
“逆子呀逆子!”楚霆骁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晕倒,“张德胜,快,扶住朕,朕还年轻,朕不能被逆子气驾崩......”
楚晔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声音很是关切:“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儿臣太子还没当够呢,不想登基太早。”
楚霆骁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放心,朕长命百岁熬死你。”
张德胜嘴角抽搐,不忍直视斗嘴的父子二人。
谁能想到,平时谦和温润,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对上皇帝便是气死不偿命还能早登基,谁又能想到,表面威严冷静的皇帝,看见自己儿子就想骂逆子一点也不像朕,还越骂越起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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